天价医药费从何而来?都是什么惹的祸?医疗行业里的暴利如何而来?前后不见的这篇长篇小说,惊曝医疗行业幕后交易潜规则……本书通过裴子野在金海市推销药品的经历,首次全面、真实而深刻的描述了如今备受关注的医药代表(药品推销员)的工作和生活,折射出严重的社会热点问题。全书场景鲜活,情节生动,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不时散发出来自生活的、自然而然的幽默的光辉。
本书通过裴子野在金海市推销药品的经历,首次全面、真实而深刻的描述了如今备受关注的医药代表(药品推销员)的工作和生活,折射出严重的社会热点问题,并塑造了几个富有时代特色、个性鲜明的人物;推销工作的艰辛,市场竞争的残酷,药品购销中的不正之风,人性的美丽和丑陋……都有具体而生动的展示。场景鲜活,情节生动,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不时散发出来自生活的、自然而然的幽默的光辉。
【作者简介】
前后不见,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先后就读于湖南医科大学及中国人民大学,获医学学士和文学硕士学位,就职于省电视台、音像公司及制药企业,做过编辑、记者、产品经理、代理商、医药代表、省区经理和大区经理。
欲向高峰窥皓月,难通天眼觑红尘。胸中块垒长无酒,腹内诗书岂待琴。死水虽有英雄赋,大海方知壮士心。风雨多经人未老,高山流水觅知音。
【编辑推荐】
天价医药费从何而来?都是什么惹的祸?医疗行业里的暴利如何而来?前后不见的这篇长篇小说,惊曝医疗行业幕后交易潜规则……本书通过裴子野在金海市推销药品的经历,首次全面、真实而深刻的描述了如今备受关注的医药代表(药品推销员)的工作和生活,折射出严重的社会热点问题。全书场景鲜活,情节生动,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不时散发出来自生活的、自然而然的幽默的光辉。
医药代表
作者:前后不见
血源胶囊是从一个老产品转化而来,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新药,没有新药证书,而省人医药剂科主任甘为楚却坚持没有新药证书的药都暂不考虑,任裴子野怎么解释、怎么恳求都没用。裴子野想,是不是甘为楚真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每进一个药都要收一笔好处费?他大胆地想到了去甘为楚的家里拜访。可是,怎样才能知道他的住址呢?药剂科长的家是不能随便打听的,这太招惹是非了。如今打听药剂科主任的家,那用意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想到了一个最笨的办法:跟踪追击。下午下班后,他悄悄地跟在甘为楚的后面,意外地发现甘为楚是骑自行车回家。裴子野也就骑了自己的自行车,戴上口罩,在甘为楚的后面跟着。
金海市这几年的汽车有了成倍的增长,但骑自行车的人却并未减少,街道中心的机动车像河水一般汹涌,街边的自行车则像溪流一般湍急。裴子野死死盯着甘为楚后脑勺上花白的头发,撞上了好几个人的车,挨了好几句骂,还是跟丢了。第二天再跟,终于弄清了甘为楚的住址。甘为楚没有住人医的宿舍,而是住在他爱人的单位——一所大学——的教授楼里。
弄清了甘为楚的住址,裴子野又赶紧回到住处,随便吃了点东西,把资料准备好,又绞尽脑汁想该买点什么礼品。陈向前到下面的市场去了,王盈和他不住在一起,没人商量。他最后决定买一包茶叶(当然是最好的君山银针或西湖龙井之类),再准备一个信封,里面塞五千元钱。东西多了太打眼,不如给现金合适;如果谈得不融洽,钱还可以不拿出来。到甘为楚家门口时,已是九点多;木门敲开后,站在防盗铁门后面的是一个戴宽边眼镜、头发花白、相貌清癯的老年妇女。
“你找谁?
“请问,甘主任在家吗?”
“你有什么事?”
“我……我是……”裴子野嗫嚅着,说不出话。
“有事你明天到他办公室谈,我们家晚上不会客。”说完,“砰”地关上了门。
裴子野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努力就得到这么个结果。他手里提着那包刚买的茶叶,呆站在门口,半天缓不过神来。
只有想别的办法。王盈说人医血液肿瘤科袁主任是省内有限的几个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大牌专家,建议裴子野先去找一下他,如果他能够大力推荐,则进药还是有较大希望的。
裴子野就去血液肿瘤科找袁主任。第一次去,袁主任不在,问别的医生袁主任到那儿去了,都说不知道。第二次去,结果一样。第三次去,还是不在。裴子野满腹狐疑地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坐等。不一会,一个瘦削、干练的医生从里面出来,看着他微笑。
“你找我们主任有什么事?”医生问。
“我是一个制药公司的,有个产品想给你们主任介绍一下。”裴子野受宠若惊似地站了起来。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药厂的。想把药弄到我们医院来是不是?”
“是啊……是啊……”
“你这样是不行的。”医生神秘地放低了声音,“这里不好说话,你先到楼下的走廊里等我,我等一会下去跟你说。”说完回到了医生办公室。裴子野一时有些糊涂:这位医生素不相识,怎么会如此关心自己?他将信将疑地来到了楼下。
不一会,那个医生果然急急忙忙走了下来,在他旁边坐下,问:“你是那家公司的?有什么产品?”
裴子野忙递过去一张名片,介绍了自己和自己的公司,又把血源胶囊的宣传资料给他看。那位医生看了一眼资料,一拍大腿道:“真是个好药!我们医院就缺这种药啊!”
裴子野高兴道:“是吗?可是你们药剂科不愿意接受。”
医生好像没听见裴子野的话,继续说:“就这一个药,你们公司就会发财的,肯定会发财的!销量会很大,每一个病人都能用,男女老少都能用!要是进了我们这样的大医院,那真是了不得啊!”
“是啊,要是能进你们医院,那就好了。”
“我告诉你,这一个月你都找不到袁主任。他出国了,被AB公司请到美国开学术会去了。”说着意味深长地朝裴子野笑。
AB公司是一家有名的中外合资企业,经常请一些专家去国外,名义上是开会,实际就是旅游,借此联络感情。
“而且,你们想进药,找他也没用,他管不了进药的事。进药得找甘主任。”
“我知道要找甘主任,可是……”
医生笑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成山,没别的本事,乐于助人,好交朋友。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就帮你一个忙,以后你钱赚得多了,别忘了我就行。”
“你是医生,我怎会信不过你呢?若能帮忙,一定重谢!”
“我父亲是这个医院的副院长,现在退休了。甘主任就是我父亲一手提拔的。我父亲叫成名,你可以去打听,这个医院的医生个个都知道。我每年都要找甘主任,帮朋友进几个药,最多也就四、五个,多了也不行。今年已经进了四个。本来不打算再麻烦他了,但我看你跑了好几趟,也怪可怜的;你们又是个大公司,产品又好,我就再麻烦他一次。我现在就和他联系。”说着掏出手机,很熟练地按了几个号码。手机里传出来的是盲音。成山指着手机说:“没办法,占线。甘主任是个大忙人啊。你不知道,甘主任这个人很有意思,和我们打麻将,总是输,输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赖帐。他还经常亲自买菜,一分钱一分钱地讨价还价。我再拨一次。”这次拨通了。成山向裴子野递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就瞧好了。“喂,甘叔吗?我是成山啊。我又有个事要麻烦你了……还能有什么事?进药的事呗!….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绝对是最后一次了!……这次是我一个亲戚,是外地的。他们的产品在国内处于领先水平!……对对!绝不会有错!你看我什么时候去你家?……什么,下礼拜六?好好,就这么说定了啊,甘叔!到时我带一新碟子去。再见!”收起手机,成山大功告成似地说:“我下周六去他家。这样吧,我现在还要赶着去上班,你中午12点在医院旁边的紫杉餐厅等我。到时再详谈。”说完,匆匆地上了楼。
中午,裴子野到紫杉餐厅,成山如期而至。他们拣了一个较僻静的座位坐下。虽是两人吃饭,裴子野点菜也不敢随便,点了基围虾,红烧鲈鱼和红烧乳鸽,又要点一瓶好酒。成山说下午还要上班,就喝点啤酒吧,好酒以后再喝。裴子野喝酒脸红,酒量不大,也不敢轻易要白酒,就要了一扎生啤。两人喝着啤酒,距离拉近了许多。推心置腹地说:“实话跟你说,前两年我也是做药的,和朋友一起开了个医药公司,做代理。那时候,光过年我给甘主任的红包就是这个数!”说着,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千?”裴子野问。
“五千?五千出得了手吗?五万!”
“五万?……”裴子野吓了一跳。
“就是五万!那时候做药的人不多,生意还比较好做。那像现在似的,到医院里上个厕所,碰到的都尽是药贩子(对不起,不是说你。)后来看到做药的太多了,我也就没做了,还是回来做我的医生。现在做药难啊!把一个药做进医院,花个万八千的是常事。好容易医院进了药,医生不开也是白搭;你还得千方百计地笼络好医生,吃喝玩乐除外,还得给开方费,开方费少了还不行……”
“你现在请甘主任帮忙进药,一个品种大概要花多少钱?”裴子野急切地问。
“我就不同了,他得给我面子啊。当然,他也有他的难处;进药毕竟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其他人也要摆平,主管院长、采购、库管都不能得罪。”
“是不是要先给他钱?”
“要想事情快点办下来,最好先给他一点钱。现在的社会,你也知道…..这样吧,你先拿四千块钱出来,和资料,名片一起给我,下周我去他家时,就一起给他,要他赶快办。药进了以后,你再给四千。看怎么样?”
裴子野一下犯了难:不给吧,这难得的机会就错过了,给吧,这成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靠不可靠?
成山看出了裴子野的心思,笑着说:“你还怕我骗你这四千块钱是吧?我好歹也是一个大医院的医生,还缺这点钱?我完全是一片好心帮你,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裴子野想也是,他一个正儿八经的医生,骗这点钱也不值,于是就说:“哪里哪里,我当然相信你。”说着从包里拿出了四千元钱和资料、名片一起放到一个大信封里,交给了成山。成山接过信封,说一个月内保管进药。
和成山告别后,裴子野心理一阵兴奋:人医这个坚固的堡垒要是能一个月攻下来,陈向前和王盈肯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而且省人医的销量大,自己得到的提成也会多。要不要把这事马上告诉他们呢?他想还是不马上告诉为好,告诉了他们也不会相信。等一个月以后再说吧。
裴子野再接再厉,下午又跑到了市第一医院。他已了解到,肿瘤外科主任梅山泉在学术上很有威望,而且和刘副院长很熟,决定先去找梅山泉。到了肿瘤外科,被告知梅主任做手术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死等:对医药代表来说,这是常事。运气还算好,等了不到一个小时,梅主任就回来了。裴子野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打招呼,就像见到了一个多日不见的朋友(这是跟陈向前跑了两天后学来的)。梅主任一边开主任办公室的门,一边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
“您肯定不认识我,梅主任,可您的大名我早就听说了。我以前也是做医生的,当然水平比起您来就差远了,现在是世顶公司的医药代表。今天有件事特来向您请教。”
梅主任“哦哦”着进了门,对跟在后面的裴子野说:“坐吧。”说着自己先坐下了,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茶杯喝了两口水。裴子野眼明手快,端起桌上的热水瓶给梅主任兑了水。梅主任连声说“谢谢。”裴子野坐到了梅主任的对面,先递上名片,又拿出公司简介及血源胶囊的产品说明书。
“您是金海市肿瘤外科的学术带头人,我们这个血源胶囊是专门为肿瘤患者放化疗以后白细胞降低而研制的升白药,刚刚推介到金海市,今天特意来向您介绍,请您指教。”
梅主任略微看了一眼说明书:“嗯。中药的效果一般来说都太慢。”
“您说得对。一般的中药效果确实慢。但我们公司拥有当今世界上第一流的设备,宗旨是生产高效、强效、速效的中成药,我们这个药见效可不慢。如果在患者做放化疗的同时服用,还能避免患者的白细胞低。”
“嗯,是吗?你们为什么不去药剂科?”
“我们听说您是这方面的权威,所以……”
梅主任看了裴子野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了别的事情,“你们办事处一共有多少人?”
“有十几个。”
“你们是个大公司,那公司肯定要给你们买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吧?”
“那当然。不过,我们都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满后由公司统一买。”
“能不能就在金海市买?”
“这个……我得问一下我们经理。由于公司总部不在金海市,可能会有些麻烦。”
“你回去问一下你们经理吧。我有个亲戚,刚进保险公司,想拉一点业务…..”
裴子野明白了梅主任的意思,忙说:“好说好说,我现在就问!”他拨通了陈向前的手机。陈向前说,如果梅主任能帮忙进药,可以考虑在金海市投保;这事他还要向公司请示。裴子野放下手机后说:“我们经理说,可以在金海市买,不过,要等我们过了试用期。”
“还要等多久?”
“也就一个多月。”
“嗯。”梅主任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那您看……”
“这样吧,过几天我把我们刘院长约出来散散心,顺便给他说说你们的事。”
裴子野连声称谢,和梅主任告辞。刚出市一医院,腰间的手机响了,是北区医院药房一个姓邹的药师打来的,说有事找他,请他去一趟。那个医院正销着动力口服液,裴子野不敢怠慢,马上赶到了邹药师那儿。
邹药师是一个矮壮结实、胡须浓密的中年人,一见到裴子野,就话中有话地说:“你们这段时间动力口服液销得不错啊。”
“是吗?销得也不多吧?市公司那边也就出了两件货。”
“医生开一盒,就拿两块钱,还能销得不好吗?”
裴子野一惊。医生拿处方费,药厂给处方费,这虽然是公开的秘密,但终究还是秘密,被人说出来,很不好,如查实了,后果还很严重,就如发廊的卖淫活动一样。他赶紧说:“我们是正规大公司,从来不给好处费的。您大概是搞错了。”
邹药师把手一挥:“算了吧,小伙子!你还想瞒着我?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事捅到纪委去的。我今天喊你来,只想跟你说,你们做事要公平。”
裴子野不解地望着他。
“我们药房的人,也为你们做了不少事:造计划,进药,发药。你们不能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
“这……”裴子野想,公司给他的促销费里,可没有这笔费用啊。怎么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没有我们,你们的药也销不起来啊。”邹药师又话中有话地说。
裴子野看了一下表,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于是说:“邹药师,我刚做这一行,没经验,有不到之处还请您多包涵。现在已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您看能不能赏光,一起吃个饭?”
“吃饭就不必了吧?……”
“是这样的,邹药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药代表,有些事做不了主。吃饭的时候,我把我们的经理请来,您可以直接和他谈。您看行吗?”
“那好吧。”邹药师沉吟了一会,说。
他们来到了医院旁边的一个叫“味之都”的粤菜馆,邹药师显然是这儿的常客,服务员看到他来都亲热地喊他“邹大哥”。他们坐下来不一会,陈向前也来了,裴子野把他们俩互相介绍了一番,两人都连声说“幸会”。邹药师进了饭店后,显得特别兴奋,话也多,说他就是喜欢粤菜的味道,又自作主张点了基围虾、花蟹、盐焗鸡、冬瓜盅、蚝油牛肉、蚝油生菜、黄花菜汤,还要了一瓶王朝干红,说喝红酒对身体有好处。不一会,菜上来了,几个人喝起酒来。陈向前先敬了邹药师一杯酒,然后说:“邹药师,您的普通话讲得真好啊!您老家在北方吧?”
“不是,我老家是沙河市。”
“哎呀,您是沙河市人?沙河市可是出了不少的名人啊!”
“那是!我们沙河市自古就有名,出过几个宰相。”
“您那里还出过科学家和企业家,真是人杰地灵啊!难怪刚才一见邹药师,我就觉得邹药师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哪里哪里,你这就是抬举我了。”
“绝对说的是实话!邹药师在药房,肯定是个核心人物。我猜得没错吧?”
“这倒是实话。我是不想当那个药剂科主任,要想当,早八百年就当上了。我这个人喜欢自由自在。”
“啊呀,邹大哥!——我喊你大哥你不会介意吧?——我们俩真是很投缘啊!我这个人也喜欢自由自在。我以前也是在医院工作,内科医生,要是干到现在的话,我敢说内科主任那是肯定没跑!可我不喜欢拘束,就跑出来做药了。这几年钱虽然没赚到多少,却交了一大堆朋友。出门靠朋友嘛。我做生意的原则是:交朋友第一,赚钱第二。有了朋友,还愁赚不到钱?您说是吧?”
“对对!我这个人也最好交个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陈向前兴奋地拿起酒杯:“邹大哥,我们今天也算是有缘,就交个朋友吧!要是您看得起我这位老弟,就把杯中酒干了。我先干为敬!”说着把酒干了,并亮了杯底。
邹药师也十分豪爽地一仰脖,把酒干了。“其实呢,我今天找你们,不光为了钱,也是为了出口气。他们医生给病人看个病,又收红包又拿回扣,我们药房的人累死累活,就没人理睬。我们心里能好受吗?”
“邹大哥,您说的我能理解,绝对能理解!这样吧,邹大哥,咱们亲兄弟,明算帐,我们每月给你二百元,您就帮我们‘统方’。正好我们也没个统方的,医生开多少全凭他们自己报,误差很大。您看行不行?”
邹药师想了一下,说:“行!只是药房其他人若找你们,你们就说没有统方费。”
“这您就放心好了。出来混,这个道理还能不知道吗?”
就这样,他们达成了一个“双赢”的协议。协议达成后,双方都十分高兴,又海阔天空地聊起来。原来邹药师是个十分健谈的人,涉及领域十分宽广,覆盖了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等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不管谈到哪里,他都有话说,不仅让裴子野佩服,也让陈向前惊叹遇上了高手。
“其实最好吃的鱼,不是鲈鱼,也不是鲥鱼,而是魛鱼。魛鱼很小,味道特别鲜美,什么时候搞点魛鱼来吃就好了……鲍鱼实际上不是鱼,是贝,长在海里,可以吃生的,味道很不错。鲍鱼壳是一味中药,叫石决明……其实我还是喜欢吃鸡,我们中国吃鸡的人还是最多,鸡的吃法也多种多样,山东有个德州扒鸡,湖南有个东安鸡,安徽有个符离集烧鸡,广东有个盐焗鸡,都很好吃……三黄鸡就是毛黄、嘴黄、脚黄这三黄,越黄越好……现在我们这里扫‘黄’扫得厉害。昨天报纸还登了一个消息,不知你们看没看?母女两个一起卖淫,后来为了一个嫖客还争风吃醋……现在这个社会真是……昨天我去邮局,还差点受骗了,一个人给我几盒牙膏,说是免费赠送,还能抽奖。我随便抽了一张,他们就说我中了大奖,拿一大堆项链、手表、手镯给我,说是奖品,免费送我,但他们要收百分之十的税。我一看那些东西,就知道是假的。我说你们来骗我,
还嫩了点……我最喜欢看足球和拳击比赛。想不到那个路易斯会输掉,我以为他打败泰森没问题。马拉多纳这小子,吸毒……现在卖的最多的牙刷,听说是三笑牙刷,把三笑牙刷的毛排起来,足可以绕地球几个圈了……我看现在股市要跌,大盘要调整,大盘升到现在的位置,压力越来越大,没有只涨不跌的股市……我只信奉六句话,这都是古人说的,就是自处泰然,处人蔼然,无事澄然,处事断然,得意淡然,失意安然。把什么事都看得轻一点,知足常乐……”
开始的时候,陈向前和裴子野还觉得和邹药师谈话是一种享受,但渐渐地 他们就感到了强烈的痛苦。邹药师气足神旺,唾沫横飞,谈了二个多小时还丝毫没有闭口之意,而他们却都感到疲倦了,不想谈了,可又不好显出厌烦之态,只有极力撑持着,装出对邹药师的谈话很感兴趣的样子,不时还要应答几句。
最后,裴子野实在忍不住了,打了个拳头大小的哈欠。陈向前看了一下表,惊叫道:“啊呀,已经九点多了。只顾和邹大哥说话,差点忘了:我已买好十点钟的火车票,今天还要到外地去。”邹药师这才住了口。陈向前急急忙忙买了单,边走边说:“邹大哥,真是太遗憾了,不能和您多谈了。和您谈话真是一种享受!不过也不要紧,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告别了邹药师,陈向前和裴子野都长出了一口气。裴子野说:“以后要是每次遇见,都这么没完没了,谁受得了啊。”陈向前说:“没办法,受不了也得受。”
星期六早晨八点钟,陈向前开着花三百元租来的桑塔纳,带着钓具,鱼饵,和裴子野一起来到一高级住宅区的后门,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裴子野下车,站在门口等。不一会,梅主任和刘副院长走了出来,没多说话,就直接上了车。陈向前开着车,直奔郊区的“绿水”鱼场。
到了鱼场后,梅主任一直专心致志钓鱼,每钓上一条鱼都兴奋得高声欢呼,手舞足蹈。刘副院长却似乎对钓鱼不太感兴趣,钓了一会就要裴子野帮他拿住钓竿,自己躺倒在草地上,说:“出来就想轻松一下,太累了。”陈向前忙说他们都知道刘院长日理万机,很忙,平时也不敢打扰,今天能在这里相陪,真是生有幸,以后有机会还想请他到他们公司看一下,指导指导。
“公司?什么公司?”刘副院长问
“怎么?梅主任没和您说吗?我们是世顶制药公司……”
“制药公司,又是制药公司!……”刘副院长挺身站起来,大声喊:“梅山泉,你搞什么名堂?你不是说出来散散心吗?”梅主任忙放下钓竿跑过来,嘿嘿地笑着:“小陈是我一个熟人。他们也是一番好意,没别的意思……”
陈向前忙说:“是的是的,我们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只想请您出来散散心。”
“好。既然这样,咱们就好好钓鱼吧。咱们比赛,看谁钓得最多。”说着,刘副院长接过了裴子野手里的钓竿。
到中午的时候,大家都有较好的成绩,梅主任成绩最大,钓上来二十多条。陈向前付了钱,把鱼提到车上的后备箱里。大家一起到附近一个餐馆吃饭。餐馆的女服务员和梅主任很熟,见他来了,非常亲热地问候。选了个包厢坐定后,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娇声问:“哪位点菜?”陈向前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刘、梅二人。刘对梅说:“你熟你就做主吧。”梅主任点了菜,又要了一瓶五粮液酒。几杯酒下去后,一直严院长也开朗活泼起来。陈向前和裴子野惊喜地发现,原来刘副院长幽默风趣,平易近人。
陈向前抓住时机,讲了一个笑话,说是公共汽车出了车祸,一个男的失去了双手,一个女的死了,但双手完好无损。抬到医院后,医院把女的双手移植给了男的。手术很成功。几个月后,男的要出院了,医生叮嘱:如果有问题,速来医院,不要耽搁。出院后第三天,男的就回来了。医生问:“有什么问题吗?”男的回答:“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每次小便后,这双手总是不肯松开。”
大家哈哈大笑。刘副院长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指着陈向前说:“你们这些做医药代表的……哈哈哈……哎哟……”
陈向前收住笑谦恭地说:“院长和主任工作了一个星期,身心都很累,我能让你们开开心,真是太荣幸了。”“你看他这张嘴……”刘副院长指着陈向前笑着对梅主任说。
梅主任点头道:“是啊,他们这些做医药代表的也不容易啊。”又问身边的服务员:“你们老板娘呢,叫他过来陪陪我们啊。”
服务员说:“她说了,等一会就过来陪梅老板。”
果然,老板娘不一会就过来了;她长相身段气质都不错,而且很年轻。
梅主任说:“好啊,老板娘,把我们晾在这里半天不来!”
老板娘一脸歉意:“实在对不起,那边来了几位老朋友……”
“怎么,我就不是老朋友了?”
“不是这意思,不是这意思!……”
“什么也别说了,罚酒罚酒!小姐,来,给你们老板娘到满酒。”
老板娘笑道:“应该应该!来,我敬各位一杯!”说着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亮了杯底。
梅主任说:“老板娘的歌唱得好,我们欢迎她唱首歌吧!”说着拍起了巴掌。众人也拍巴掌。
老板娘说:“不行不行,我这几天感冒了,嗓子不好。”
梅主任说:“你嗓子不好也比一般人强啊。唱吧唱吧!”
“那我就现丑了。”老板娘拿起卡拉ok话筒,唱了一首《朋友》:“……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歌唱得也确实不错。
接着,梅主任唱了一首《爱拚才会赢》,是用闽南话唱的,唱得韵味十足。陈向前和裴子野都感叹:梅主任这人不但学术上有一套,而且爱好广泛,多才多艺。
众人又都起哄要刘副院长唱。刘副院长拗不过,就唱了一首 《我的祖国》;他底气很足,大家也是齐声称好。
回来的路上,陈向前和裴子野几次都想提进药的事,但一直找不到好的机会。幸亏刘副院长主动问起他们公司的情况,才使事情有了转机。陈向前抓住机会,极力吹嘘了一番世顶公司及其产品血源胶囊,让见多识广的刘副院长都不禁几次惊奇地张大了嘴。刘副院长说,他们医院的新门诊大楼就要启用,里面搞了个大屏幕,可以在上面做广告。世顶公司若有兴趣,可参加广告竟标,凡做广告的企业,新药进医院优先考虑。
省肿瘤医院的病床数不算很多,日门诊量也不算很大,但年用药量却绝对是一个大数目;而且,血源胶囊本来就是冲着肿瘤病人来的,如果省肿瘤医院都不用,那它还用到哪里去?因此,世顶公司高层对血源胶囊进省肿瘤医院非常重视,当做考核办事处和医药代表的一个硬指标,凡年内不能攻下省肿瘤医院的办事处,都不能拿到年终奖。
这一天,裴子野带着有关的拜访资料,第二次来到了肿瘤医院药剂科。为了这次拜访,他做了长时间的准备:多方打听了陈世通主任的经历、性格、为人处世的特点、学术成就,重新看了培训资料中的拜访技巧一节(特别留意几种接近陌生客户的方法),又默诵了几遍血源胶囊的FAB(特点、优势、利益)。可是,药剂科接待医药代表的时间一个星期只有两个下午,在这两个下午中去的人总是很多,哪怕你口才再好,准备得再充分,也只能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的公司和产品,寒喧、恭维、幽默等拉关系、套近乎的手段根本就无用武之地。裴子野第二次去,虽然和陈主任多说了几句话,但结果和第一次是一样的:肿瘤医院已有几个生白药品,暂不考虑用血源胶囊。不过,裴子野这次有个意外的收获:他坐在陈主任对面和他谈话时,看到他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个“勤”字,落款为“世通书”。
裴子野来了灵感。第二天,他又来到了肿瘤医院药剂科;陈主任的小办公室和其他人的大办公室有一个门相通,裴子野进来的时候,门是打开的,陈主任正和一个年轻的采购员说话。裴子野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陈主任”。陈主任看了他一眼,知道是医药代表,很不耐烦地说:“今天不接待。”裴子野笑着说:“我昨天忘了带一份资料,今天特意送来。”“什么资料?……你就放这儿吧。”裴子野把一份资料放到了办公桌上,正要离开,却被玻璃板下的字迷住了。
“哎呀,这字写得真好!很有欧体的风骨。陈主任,这是您写的吗?”
陈主任笑一笑,不做声。一旁的采购说:“我们陈主任是医院有名的书法家!”
裴子野脸上一副十分惊奇的样子:“想不到陈主任事务缠身,日理万机,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真是让人敬佩啊。”
陈主任笑着说:“行啦,你就别瞎吹了。你们这些医药代表,一个个都油嘴滑舌的,说起奉承话来不打草稿。”
裴子野非常认真地说:“陈主任,我这可不是奉承您。我父亲也喜欢写字,我从小耳濡目染,也对书法有些了解。这几个字,确实不是一般人写得出来的。我国四大书法家‘欧劲颜筋柳骨赵肉’,我也是最喜欢欧阳询的‘劲’,古人说他的字‘若草里蛇惊,云间电发;又若金刚瞋目,力士挥拳’,说得很形象。其实,欧阳询的字,不但有‘劲’,还很‘媚’,有一股‘媚力’,这个一般人都没有注意到。我看陈任这个‘勤’字就兼顾了‘劲’和‘媚’两方面,使人看了以后,忍不住要叫好。”
陈主任说:“看起来,你是懂一点书法。”
“不瞒您说,陈主任,我为了学书法,还特意去过西安碑林。在那里真是大饱了眼福!欧阳询和他的儿子欧阳通在那里都有字,欧阳通的字就是一味使劲用力,不媚而‘拗’。那里还能看到张旭的《肚痛帖》和怀素的《草书千字文》,真可以说是惊风雨而泣鬼神,妙不可言!”
“书法界向来就有‘颠张醉素’的说法,我也是最喜欢这两人的草书,看了以后真是……真是一种享受。”陈主任说着转身对采购:“这个你就享受不到咯!”显然,他的兴致已提上来了。
裴子野正欲抓住机会和陈主任多说几句,电话响了,是找陈主任的,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出了药剂科,裴子野想,要是能去陈主任家谈谈,肯定会有收获。怎样搞清楚他的家在哪儿呢?还是用“跟踪追击”的办法吗?出了医院的大门,裴子野又反身回来,他忽然有了一个打听陈主任家的好主意。
他先到传达室门口,问清楚了医院房管科的位置,来到了房管科。房管科在医院最后面的一栋平房里,靠着围墙;裴子野是一路小跑过去的,到达时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里面的几个人正在打扑克。
裴子野一边喘气一边着急地说:“对不起,有件急事要麻烦一下各位大哥。我是从上海来的,你们医院药剂科主任的一位朋友托我给陈主任带来一封信,可我刚去陈主任的办公室,他不在,回家去了。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问别人也不知道,想麻烦你们告诉一声。我已买好下午的车票,马上就要回上海。”
里面一个年纪较大的人说:“你不会给他家打电话吗?”
裴子野一副无奈的样子:“他家的电话号码我也不知道。”
“嗯。”那人站起来,拿出几个大本子,“我们也记不清他家在哪里了,我帮你翻翻看。”翻了半天,两个本子都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就是不见陈世通的名字。那人说:“嗯,是不是他没住我们医院的房子?怎么找不到?”
裴子野着急道:“是不是登在别的本子上了?”
“没有了,我们就这两个本子。”
裴子野觉得自己真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一点劲都没有了。正当他绝望地往回走时,那人一拍脑袋,说:“哦,我想起来了,他和他父母住在一起……”
循着房管科提供的线索,裴子野又用了不少时间,费了不少周折,才搞清了陈主任的确切住址。知道住址后,他也不敢随便就去拜访。他又花了一天时间,跑遍了金海市各大百货商场、新华书店,想买一套好的文房四宝送给陈主任,但就是买不得一块满意的砚台。后来他到旧货市场闲逛,到无意中发现了一块优质砚台:石质润滑细腻,颜色青紫,最难得的是砚石中有两只“龙眼”,正可谓“黑眼朗朗,碧晕重重;如珠剖蚌,如月丽空。”正是书法家求之不得,奉为至宝的有眼青花紫石端砚,只是带了灰尘,显得陈旧。
卖砚的是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穿着破旧。砚台旁边还摆着紫沙壶、石烟斗等物品。 裴子野的心“砰砰”跳着,问:“您这砚多少钱?”那人看了他一眼,说:“两千。”裴子野惊叫道:“您疯了?这破石头能值两千?”那人笑道:“年轻人,你识货不识货?这是紫石端砚,有眼的!” “您这位大哥,您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谁还管你什么端砚不端砚,有眼不有眼?” “那你能给多少钱?” “最多两百!” “小伙子,你没有诚心啊。你要诚心买,我就便宜一点给你。”“多少?”“一千八。”裴子野掉头就走。 络腮胡子叫道:“一千,一千怎么样?”裴子野不理睬,继续往前走。络腮胡子嚷道:“算了,今天算我倒霉,六百,六百你拿走。”裴子野停住脚步,回头说:“最多四百!” “五百!少一分不卖!”裴子野又要走,络腮胡子说:“好好,四百就四百,卖给你了!”
买好砚台,裴子野当天晚上就准备去陈主任家,临去以前,突然想起他父亲来。他父亲是县文化馆的馆长,对衣食住行等物质享受都要求很低,唯独对写字的工具要求甚严,追求甚高,尤其是砚台,早就想有一台有眼紫石端砚,一直未能如愿。裴子野想,要是把这一砚台送给父亲,那父亲该会有多高兴啊。一瞬间,裴子野突然觉得自己干的事非常没意思:砚台本是十分高雅的东西,现在却要拿它去讨好别人,说得重一点是贿赂别人,真是有辱斯文啊!
同住一屋的陈向前听了裴子野这一番感慨,笑他是个书呆子:“现在是什么时代?现在是实利时代,时代不同了,观念不一样。实利时代重视的是物质而非精神,宝贵的是身体而非灵魂。企业家、模特、体超人、影视明星才是这个时代的英雄,大家崇拜的对象,因为前者创造物质,后三者展示身体所能达到的高度或境界,他们都是用非常具体、实在、可见可闻可触摸的东西和人说话。展示身体我们不够格,创造物质却犹可为。关键是要多做实的,少谈虚的。你现在这个砚台,只不过是敲门砖,就它对你的用处而言不再属于文房四宝的范畴,你买它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用它磨墨。你用不着想那么多。”
听了陈向前的话,裴子野也觉得自己太多愁善感了;在商言商,识时务者为俊杰,让那些不合时宜的感想见鬼去吧。
裴子野敲开了陈主任的家门。开门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妇女;她打开了里层的木门,隔着防盗门问:“你是……”“请问,陈主任在家吗?”“你是推销药品的吧?他不在家。”中年妇女说着就要关门。裴子野急得失声道:“我不是推销药品的,我是来向陈主任请教书法的。”这时,从屋里传出了陈主任的声音:“是谁啊?”裴子野高兴地大声说:“是我,陈主任!”
裴子野被让进了家门。陈主任亲自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你不要见怪。家里住着老人,我从来不让医药代表到家里来。今天你是特例。”裴子野连说:“谢谢!”陈主任家没有裴子野想像的那样阔绰,甚至显得过于朴素,地上铺的是瓷砖而非大理石,彩电是21寸的,厅里还堆放了一些棉絮之类的杂物,显得有些乱。不出裴子野意料之外的是墙上挂了不少字画,字都是陈主任自己写的,画则有《牧牛图》、《松壑图》等,都是古画。正面墙上挂的两幅中堂很惹人注目,中堂已装裱上轴,内容是:临江不羡飞帆势下笔如闻骤雨声。这两句话裴子野依稀记得是古人称赞书法的,挂在这里似乎另有深意。裴子野拿出了砚台,说初次拜访,没什么可送的,自己很佩服陈主任的为人,也很佩服他的书法,就拿这个表表心意,希望不要嫌弃。
陈主任抚摸着砚台说:“嗯,果然是块好砚台。”
裴子野高兴地说:“陈主任果然是内行,把他送给你,也算是物得其所了。”
陈主任又把砚台还给裴子野:“其实,我是个大俗人,写字从不磨墨,只用现成的中华墨汁。”
裴子野的心一阵发紧,恳求道:“只当是晚学后辈的一点心意吧,陈主任!”
“东西我肯定是不能收。这是原则啊,小伙子!……你不知道现在社会有多复杂,搞得不好一块砚台就会把一个人砸死。”
“这这……”裴子野没想到陈主任真的不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特意给您买的,您看……”
“你的心意我领了。这样吧,小伙子,难得我们有相同的爱好,你做这一行也不容易,——我知道你是想我们医院用你的药,如果你的药效果确实好,我们也不是不能考虑……”
“我们的药效果确实好,比一般的药要好!”
“那这样吧,你回去和你们公司讲一讲,看能不能先免费给我们几件药,我们先试用——就算我们再给你们做一个三期临床,你们除免费供药外,还得付临床观察费。事后我们出一份临床观察报告给你们。”裴子野高兴地说没问题。“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事最终还得我们院长同意才行。如果你们的药不好,我也爱莫能助。”
裴子野回到住处,把去陈主任家的经历从头至尾讲给陈向前听。陈向前说:“想不到还有这样的药剂科主任。”
裴子野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血源胶囊的疗效。陈主任做事是很认真的。”
陈向前说:“这你就放心吧,血源胶囊的疗效是经得起考验的。哦,我差点忘了,今天请药品公司的王经理吃饭,他给了我一个电话,要我找一个叫髙一宝的人,这个人是卫生局下属金卫医院公司的业务员,和市中医院雷院长关系很好。我把这个电话给你,你明天请他出来吃饭吧。说不定他能幇上忙。”
第二天,裴子野拨通了髙一宝的手机;一个粗嘎的声音问:“哪一位?”
“请问您是……”裴子野一时找不到对髙一宝合适的称呼,称“同志”显然太正规,“师傅”、“老板”、“经理”都不太恰当,叫“老高”吧,对方好像比自己还年轻,而且素不相识,这样称呼也太随便,最后,裴子野决定还是按现在的时髦叫法称“先生”,虽然称“髙一宝先生”总有些别扭:“请问是髙一宝先生吗?……我是一个制药公司的……中美世顶制药有限公司。冒昧打扰您,真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我们一到金海市来,就听很多圈内的朋友提起您,说您路子宽,讲义气,因此很想和您交个朋友。您这两天什么时候有空?”
“哎呀,不太巧,今明两天我都没空。”
“那您看什么时候……?”
“后天吧。后天晚上到富豪大饭店。”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啊,高先生。后天晚上不见不散!”
在裴子野的想像里,髙一宝个子矮胖,表情狡狯和憨厚并存,一见面才知,原来是个高大健壮、英俊潇洒、满面红光、神采焕发、口齿伶俐、动作敏捷之人。髙一宝热情地和裴子野握手,手劲很大,让裴子野感到了疼。点菜的时候,裴子野客气地请髙一宝点,髙一宝也不客气,不用菜单,一口气就点了七、八 菜,又要了一瓶剑南春酒。裴子野的酒量老练不大,最怕喝白酒,但在这种境况下,也不得不喝。一杯酒下去,他脸就有些发红,于是说:“你看我,一杯酒下去脸就红了,真的是喝不得酒。”
髙一宝嚷道:“脸红并不代表不能喝酒啊。喝酒有三怕:一怕女的,二怕脸红的,三怕不要命的。喝脸红才是酒量大呢!”说着又把两人的酒杯斟满:“我知道,你约我来,是为中医院进药的事。对不对?这事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不是我吹,在金海市,还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我父亲是市进出口公司的经理,我叔叔在审计局当副局长,我两个姨夫,一个在公安局,一个在法院,我一个表妹现在正和中医院院长的儿子谈恋爱……别人去中医院收钱都收不到,我一去就收几十万!我坐在他们院长办公室等,他们会计把钱办好了送给我。我就有这么大的面子!……”
裴子野说:“髙兄要真能幇这个忙,一定感谢!”
“说这话不就见外了吗?来,喝酒!”两人又各喝了一杯。髙一宝又迅速把两人的酒杯斟满。
裴子野问:“你看该怎么做中医院才能进药?”
“关键是雷一夫。要把雷一夫请出来。”
“你能请他出来吗?”
“我要请也能请,但这事最好能和我们业务部吴经理说一声,他和雷一夫是好朋友,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的。”
“能不能不麻烦你们吴经理?”裴子野不想麻烦太多的人,这样费用就大了。
“那不行!这事我不能背着他干,他知道了要骂我的。这样吧,我给我们经理打个电话,看他明晚是不是有空,有空的话你再请他吃个饭,要他约雷一夫出来,你再跟雷一夫谈。”当即拨通了吴经理的电话 ,约好明晚在四海春大酒楼。
收起手机,髙一宝大功告成似地说:“你运气还不错,我们经理很少这么爽快。”随后两人又喝酒。
当晚裴子野喝了差不多有半斤白酒,这是他一生中喝酒最多的一次。他的脸、耳朵、脖子,甚至手脚都红了,整个成了一个大红人。他头晕沉沉的,胃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极了。好容易熬着出了餐厅,和髙一宝告了别,实在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完了,又觉得胃里火烧火燎地疼。
回到住处,躺在床上,头和胃倒是舒服多了,全身却是乏力得很。不一会,陈向前回来了,红光满面,显然也是喝了酒的。裴子野把今天请髙一宝喝酒的情况说了,又说起明天晚上还要请客时,感叹道:“唉,干我们这一行,一个嘴,一个胃,一个腿,真得是铁打得才行啊。”
“最好是不锈钢的。”陈向前说,“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脑子最重要。”
第二天晚上,陈向前和裴子野一起到了四海春大酒楼。髙一宝和吴经理早到了
,和他们同来的还有几 个业务员,一个司机,一共八个人,正在一包厢打扑克。髙一宝隆重地把吴经理介绍给了他们俩。吴经理 五十来岁,穿着象牙色休闲衣裤,显得精干世故,随意潇洒。大家相互客气了一番,又换了一间大包厢,开始入席点菜。陈向前拿着菜谱递给吴经理,说:“吴经理,您在这儿比我熟,您来点吧。”
吴经理客气道:“你点你点,我们很随便的。”
“还是您来吧。”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来,我们随便。”
陈向前知道这帮人都是食场老将,几乎天天都在外面吃,山珍海味都吃遍了,不好对付。一般的螃蟹、甲鱼、基围虾不一定能让他们满意,鲍鱼、澳龙又太贵,为他们花太多钱不值得,得在不太贵的特色菜 上打主意。他最后点了“清蒸鲥鱼”、“二虾豆腐”、“蕨菜回锅肉”、“香酥鸡”等热菜,八个冷碟则 随店里配置,不外是鸭掌、火腿、鸡脯、牛肉、黄瓜、笋丝、青豆等。点清蒸鲥鱼时,为了显示这道菜不 平凡,陈向前说起了汉朝严光辞官的故事,严光拒绝光武帝的封授,据说就是因为忘不了家乡钱塘江的鲥 鱼鲜美。裴子野补充说,类似故事还有张翰,也是因为忘不了家乡的鲈鱼和莼菜,才坚决辞官的。陈向前 说,鲈鱼是鲜美,但毕竟比不上鲥鱼,鲈鱼是秋天最好吃,而现在正是鲥鱼上市的季节,不可不尝。点香 酥鸡时,陈向前没忘记加上一句:“别看这个香酥鸡,听说在美国很畅销,比肯德鸡受欢迎。”听他们讲 话,吴经理很有礼貌地点头,微笑不语。点完菜,又点酒。大家一致同意先来一箱啤酒,白酒呢,髙一 宝提议,就要了酒鬼酒。髙一宝说;“这酒鬼酒才出来几年,听说就成了我国四大名酒之一了。真邪乎。 这名字就是取的好。”
清蒸鲥鱼端出来以后,吴经理似乎要对刚才的沉默来个补偿,用筷子指着鲥鱼的鳞说:“鲥鱼这个做法就对了:鳞不要去掉;鲥鱼鳞片很细,可以吃,鳞片下面的肉多,刮鳞就会把肉刮掉。还有一种鱼,叫 鲙鱼,也很好吃,和鲥鱼长得很相似。你们知道怎么区别吗?”说完微笑地看着大家,似乎老师在考一群先生。
大家都不语。吴经理得意地说:“你们都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们:区别在背部的颜色,鲙鱼是白色,鲥鱼是黑色。”
陈向前说:“姜还是老的辣啊,吴经理懂得就比我们多。来,吴经理,我敬你一杯!”说着端起杯子,和吴经理碰了杯,一口干了。吴经理不含糊,也一口干了。
陈向前又挨个与其他人碰杯,敬酒。陈向前敬完后,裴子野也举杯一个个敬了。
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髙一宝要服务员开了房间里的卡拉ok,大家唱起歌来。髙一宝先唱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又唱《用心良苦》;显然这两首歌都是他的拿手好戏,唱得声情并茂,收放自如,带有明 显的炫耀表演性质。唱完后,把话筒交给裴子野。裴子野喝酒喝得头晕难受,不想唱 ,髙一宝借着酒劲 非要他唱不可,不得已,他只好唱了一首《真心英雄》。其他人也都唱了一两首。上水果的时候,髙一宝 把裴子野叫到一边,问:“晚上还有什么安排?”
裴子野懵然:“还有什么安排?……”
髙一宝看着表说:“现在时间还早,不再搞点活动?”
“还搞什么活动?”
“这里的桑那不错,小姐蛮漂亮的。”
裴子野不想再花钱,忙说:“哎呀,恐怕不行。我们晚上还有事。”
髙一宝说:“那就算了。你跟你们经理说说,要他给我们经理打个包,不然事情不好办。我无所谓,但我们经理的包一定要打。”
裴子野只好把陈向前叫到一边,把打包的事说了。陈向前说:“那就打一个包吧。”遂数好一千元钱,临时找不到信封,只好用一张报纸包了;把吴经理叫到一边,把包塞到他口袋里,说:“吴经理,今天 您能来,我们很荣幸。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望您不要嫌弃。”
吴经理也不推辞,只说:“让你们破费了。”
“我们那事还望您多费心。”
“你放心吧,我会尽力帮你们办。”
“您看,大概什么时候能把雷院长约出来?”
“哎呀,这个很难说死。他是个大忙人,得约出来才算数。”
“那是那是!不过,您和雷院长关系不一般,他总得买您的面子,对吧?”吴经理点头,说约好了就 打电话给他。
这次吃饭,虽说也没吃什么好菜,但一结帐,还是花了近两千元。总共喝了三瓶白酒,三箱啤酒。这次尽管有陈向前在前面挡着,裴子野还是没少喝,喝的总量和前一天不相上下,但奇怪的是,他虽也脸红、头晕,胃难受,但比起前一天来明显好多了,也没吐。难怪听人说,酒量是醉出来的。有了这次经验,裴子野以后喝酒再也不怯场了,这对他以后的发展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我国的生意场上,不能喝酒的人是没有出息的。
刚回到住处,裴子野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女孩打来的,声音很温柔,原来是市一院梅主任介绍过来的 ,问他们明天是否有空,她想把保单送来。裴子野想起一个月前答应梅主任在金海市买保险的事,心头一 阵慌乱。原来,他们公司说员工保险属于社会统筹性质,和一般的商业保险不是一码事,只能在公司所在 地买。这事他一直未敢告诉梅主任。现在梅主任介绍的人送保单来了,怎么办?裴子野想,不管怎么样,先把对方稳住再说,于是回答说,等他请示了经理,再给对方回电话。
放下电话,裴子野问陈向前怎么办。陈向前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她明天中午过来再说吧。”
陈向前和裴子野的住处,也就是世顶公司金海办事处,有三室一厅:一间做办公用,两间做卧室,厅就做 会客室。王盈住在一起不方便,另租了房子住。第二天中午,两人刚吃完饭,门口便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裴子野望着陈向前,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她来了!陈向前朝他一摆头,意思是:开门去!裴子野打开 门,站在眼前的是一个小巧秀气的女孩,二十来岁,穿蓝色衬衣,紧身牛仔裤,烫过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 膀上;额头明净饱满,双眼皮,鼻梁端正挺拔,嘴唇很有肉感,下巴略尖并微微上翘;整个脸部的构造虽 算不上特别漂亮,
但富有立体感和灵性;整个脸部的表情是一种自然的、开朗的微笑,这种微笑只有天性快乐、无忧无虑的年轻女孩才会有。裴子野赶紧让她进屋坐下,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瓜子、梅子、 巧克力、口香糖放在茶几上,说:“都说你们女孩喜欢吃零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
女孩连说“不用客气!”又从坤包里掏出两张名片,自我介绍道:“我叫梅芷,是AC保险公司的业务 员。”边说边把名片给了两人。
陈向前看着名片:“梅芷……你是梅主任的……?”
“我是他女儿。”
“他女儿?……”两人失声叫起来;他们只知道她是梅主任的亲戚,没想到是女儿这么亲。
梅芷从包里拿出十一份保单,问:“你们是十一个人吧?”
两人一起说:“不忙不忙,你先吃一点东西吧。”裴子野打开了一包梅子,又把口香糖递给她。陈向 前望着梅芷,脑子飞快地转动,琢磨着怎样措词。裴子野就和她闲聊着。
“现在做保险业务,还挺难的吧?”
梅芷很明媚地笑着:“我觉得还好啊。”
“你没听人说吗,所有的职业中,推销员是最难的,所有的推销员中,保险推销员又是最难的。一般 的推销员还有个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产品,你们呢,只凭一个空的承诺,就要让人把钱掏出来,这还不难吗?”
“难当然是难了。但我总记得我们培训老师讲过的一句话:‘不难,还要你们干妈?’”
“啊呀,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有志气!”
“你没想到的还多呢!”
“你们的提成很高吧?”
“不高,肯定没你们髙。”
“没我们髙?不可能!我听说,你们的提成高达百分之三十。”
“哪有那么多?你别听别人瞎说。”
“没有?那是多少?”
“这是商业秘密,我拒绝回答。”
“你不说,我们就不买 。哼!裴子野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你不买我也不说。哼!”梅芷做出一副不怕吓唬的样子。
陈向前这时说话了:“小梅,刚才一见到你,我就觉得我们很投缘,能合作,听你这么一说话,我就更相信了。做保险推销员不容易,但这也分是什么人,像你这样的,就肯定不会做不出业绩。你的业绩在 你们公司肯定是名列前茅,我说得没错吧?”
“差不多。我已做了半年了,和我一起进去的人,因为业绩差,都快走光了。”
“你手头的客户肯定很多吧?我估计肯定还有很多大客户?”
“那当然。”
“也就是说,我们这笔业务,对你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吧?也不算什么大单吧?”
“嗯……”
“那就太好了!小梅,我真不知怎么跟你说才好,我们买保险的事出了点意外,公司不同意,说员工保险属于社会统筹,不能在外地买。”
“什么?……”
“也就是不能在你这儿买了。哎呀,这事我真不好意思说啊!我们本来已经答应梅主任了;梅主任是 我们的好朋友,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要是知道了这事,肯定会很生气。小梅,这事我们只有求你帮忙了。你一定要帮我们的忙,小梅!”
裴子野也做了一个恳求的动作:“我们求你了!”
梅芷被搞糊涂了,脸上的笑容也暂时消失不见了:“你们不买了?要我帮忙?我怎么帮?都说好的事 情,你们……”
陈向前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塞到了梅芷的手里,说:“这是三千元钱,你拿着。回家后,要是你爸爸问起我们投保的事,你就说已经办好了,提成你也已经拿了。行不行?”
梅芷又露出了笑容:“原来是这样帮忙!你们不买就不买呗,投保自愿,我也不能勉强你们。这钱我可不能收。”说着把信封还给陈向前。
陈向前不接信封,说:“不是买不买的问题,是你爸爸的问题,不能让你爸爸知道我们没买……”
“那我就告诉他你们买了吧。这钱我还是不要。”说着把信封放到了茶几上。见两人的表情有些呆滞 ,又加上一句:“你们放心吧,我爸爸那里绝对没问题。”
“那就真是太谢谢你了!”陈向前和裴子野感激涕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没想到一个他们认为非常棘手的问题,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在没发生以 前,总是被当是人想像得非常严重,严重得简直让人没法活下去,而当事情真发生了,当事人又会觉得不过如此。相反的例子是,事前当是人认为无关紧要的事,真正发生了,其后果却是非常严重。
金卫医药公司的吴经理没有食言,周末就把市中医院的雷一夫约出来了。这次吃饭的地点定在一个叫“农 家小院”的饭店,位置在城东东山的下面,很有些偏远,但十分洁净、安静。
东山是金海市,也是全国有名的旅游名山,自然风光、人文景致都十分出色,历史遗迹众多,古往今来,很多历史文化名人都在这里留下过足迹和咏叹。东山顶上有一个赏月台, 相传是古代金海市一个诗人经常登临赏月的地方,这个诗人的才华横溢和穷困潦倒一样闻名于世。以前每 到农历月半,特别是中秋,登临赏月的人很多,近几年明显减少了。显然,现在人们都忙着挣钱了,挣钱 之余,又忙着花钱了,像登山赏月这样既不挣钱又不花钱的事已没有多少人感兴趣。东山脚下新搞了一个 “人间乐园”,号称“东方迪斯尼”,吸引了金海市乃至全省、全国的不少游客,特别是小孩,那里整天 机器轰鸣,灯光闪烁,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东山再往东约百里之遥,是有名的盘龙山,相传达摩祖师在 那里念过经,山上古寺里供有一座金身大佛,人流整日里也是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平日佛前烧一炷香的 价钱要三十元,元旦或春节要六百,而每年头炷香的价格则飚升到了令人咋舌的八万。
农家小院位于东山脚下的另外一边,远离喧嚣。说是小院,但其实地方不小,院里能停几十辆小车。如果你仔细看看停在这里的小车,会发现这里小车的档次都不低,奔驰、宝马、别克一点也不稀奇。农家 小院没有大饭厅,全是雅致的包间,食客们可以尽情地说笑、喧闹、划拳、唱歌、劝酒,不用担心干扰了别人。这里的服务小姐穿着改良的农家服装,显得素朴、洁净、雅致、亲切和温和;显然,她们一个个全 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相貌、仪态、言谈举止都堪称上乘。农家小院的菜以海鲜及各色时蔬为主,菜名非 常别致,有“曲院风荷”、“高山流水”、“绿茵一支花”等幽雅的,也有“黄金万两”、“猛龙过江”、“财大气粗”等粗俗的。这里的米饭也和别处不一样,里面伴有煮熟、剁碎的蔬菜叶子。
雷一夫五十来岁,略矮,头大,头顶微秃,脸皮金黄,身躯粗胖。和他一起来的,除了吴经理、高一宝外,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是中医院药剂科的采购,姓於,丰乳肥臀,颇有风韵。於采购有一令万 人倾服拜倒的大本事:喝酒如喝水,千杯不醉,是真正的“酒神”,雷院长每次外出应酬,都少不了她。她不喝酒的时候,脸色略有些苍白,非常文静,甚至有些害羞,说话也柔声细语的,酒到半醉时,就像完 全换了个人,放荡不羁,高声说笑,脸色红润,表情既生动又丰富。
雷一夫前不久被某公司盛情邀请到欧洲旅游了一趟,席间谈话时就总免不了陷入对欧洲的美好回忆和 赞叹中去。
“你们知道哪个国家最自由吗?——荷兰!在荷兰,不但妓女是自由的,而且吸毒都是合法的。街上随处可见的咖啡吧,就是吸毒的场所。”
“真的啊?”裴子野不胜惊讶地问。
雷一夫看了裴子野一眼,对这种少见多怪的问题表示不屑于回答。
“肯定是吸海洛因吧?”髙一宝聪明地问。
“不,肯定是冰毒。”吴经理更聪明地说。
“到底吸哪种毒我不知道,但我想肯定是大麻。大麻毒性较低,又容易种植。”雷一夫说。
“他们不怕上瘾吗?”裴子野又愚蠢地问。
“外国人反正有的是钱,上瘾怕什么?”髙一宝又聪明地说。
“阿姆斯特丹的妓院更有意思,”雷一夫不管他们的争论,继续说下去,“真是天下无双,都是橱窗 式的,就像我们这里百货商店的展览橱窗,就在街道边上,里面灯火通明,妓女们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 ,站在灯光下,淫笑。街上人山人海。”
“人家那里真是……哪像我们这儿……”髙一宝点头感慨,又摇头唏嘘。
“那里的表演才更有意思呢!”雷一夫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脸上红潮涌现,“都是真人实战表演! ”说完,看了一眼於采购。
於采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这样的表演泰国也有。”吴经理说。
“还是雷院长和吴经理见多识广啊!”陈向前端起酒杯说,“来,我敬你们一杯!”
“怎么,你一杯酒想敬我们两个人呀?”吴经理坐着不动,说。
“请吴经理赏光!”
“这个光我不能赏!敬酒得一个一个地敬。”
陈向前给他们两人每人敬了一杯。
髙一宝嚷道:“干吗,你心里就只有领导,没有我们群众啊?”
陈向前又笑着给髙一宝和於采购各敬了一杯。
吃完饭,众人来到了停车坪。稀稀的几盏路灯,高高地挂在灯柱上,停车坪夜色朦胧、若明若暗。陈 向前来到雷一夫身边,“情真意切”地说了几句恭维话,又悄悄地把一个信封塞进了雷院长的上衣口袋。雷院长不做声,还是照样缓缓地朝小车走去。不一会,雷院长、於采购、吴经理、高一宝到了车旁,陈向 前和裴子野与他们一一挥手告别。四人上了车,高一宝坐在驾驶员的位置,发动了汽车。陈向前和裴子野 又满脸是笑地向他们挥手,连说“再见!”
第二天是星期六,又下大雨,陈向前和裴子野待在办事处没有出去。这一段时间两人都是满负荷地运转,很辛苦,正需要休息一下,可两人心里都有事,休息不了。陈向前打电话给王盈和其他业务员,问他们前 一段开发工作的进展情况,裴子野则想着几个医院进药的事:虽然都有了一些进展,但又都没把握。突然 ,裴子野的手机响了,是成山打进来的;裴子野心里一阵高兴,以为省人医进药的事有了眉目。成山在电 话里的语气很是急促,说有一件急事要他帮忙。裴子野问是什么事,成山说他急需八百元钱,要裴子野借 给他,他现就在离 他们办事处不远的地方。放下手机,裴子野一脸的狐疑: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借八百元钱,这么急,这到 底为什么?陈向前打完电话,见裴子野在哪儿发呆,忙问怎么回事。裴子野一直没把托成山帮忙进药的事
告诉陈向前,只说是在托一个权威人士帮忙,现在见再也瞒不住了,就一五一十地把托成山帮忙的情况说 了。陈向前听后埋怨裴子野没把这事早告诉他,说这里面绝对有问题。裴子野说他后来也有些怀疑,又去 省人医打听了成山的情况,成山确实是省人医的医生,而且他父亲以前确实做过副院长。
陈向前说:“是吗?……我还是觉得有些蹊跷。省人医进药是绝对没那么简单的。他现在拿了你的钱,不提进药的事,又向你借钱,你借给他吧,他下次还会要借,没完没了,你就成了冤大头了;不借吧, 又得罪了他,怕以前拿出的钱没有结果。真是两头为难。”
“那你看现在怎么办?”裴子野着急地问。
陈向前想了一会,说:“我和你一起去一趟吧。”
两人打伞出来。雨下得很大,街上已有了较深的积水;两人趟水来到了成山所在的位置,见成山正两手扶着一破自行车,光着头站在雨中,全身衣服都湿了,紧贴在身上,越发显出瘦骨嶙峋的身段来,样子狼狈极了。
见了裴子野和陈向前,成山像溺水的人见到了一块救命的木板,紧走几步过来,问:“钱带来了吗?”
裴子野说:“哎呀,成医生,什么事这么急?今天正好我身上没钱。”
成山非常失望:“没钱?……”有看着陈向前:“那你这位朋友呢?他有钱没有?”
陈向前笑着做了一个很遗憾的动作:“哎呀,今天真不巧,我身上也没钱。”
“没有就算了!我到其它地方借去。”成山说着飞快地上了自行车,走了。
望着雨中成山远去的背影,陈向前说:“这个人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裴子野心里发慌,星期一去省人医找成山,被告知成山请了病假,要下个星期才能上班。下个星期再去,见成山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写着什么。裴子野在门口朝成山招手,成山迟疑了一会,走了出来;两 人来到了病房外面一个无人的地方。没等裴子野问,成山就说:“本来这两天就要开药事委员会,可不巧得很,碰上卫生厅来检查,听说是专门检查药品回扣问题,药事委员会要推迟到下个月。”
“你不是说我们这个药由甘主任特批,不经过药事委员会吗?”
“讨论是不要讨论,但总要走个过场,等开了会才能进。”
“哦……成医生,那四千元钱你能不能打个收条?……也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公司报帐要用。”
“打个收条?……这事怎么打收条?你要是不相信我,改天我把钱还给你就是。”说着就要走。
裴子野忙拉住他:“成医生,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们公司不相信我。我说钱用掉了,公司要我拿个证明。我求求你了!你写个借条也行。”说着递上纸笔。
不远处有个医生在朝这边看。成山没奈何,说:“那就写个收条吧。”说着飞快地写了收条:“今收 裴子野四千元整办事,事未办成则退还。”后面签了名,写了日期。
裴子野接过,仔细看了一遍,觉得有些不妥,想让成山重新写过,把退钱的时间写清楚,可发现成山已走远了,也就作罢。他把收条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包里。
市中医院药剂科於采购打来电话,要裴子野去一趟,雷院长有事找他,并说恭喜他,他的药已经“通过”了,他正准备到市药业股份有限公司去进货。裴子野高兴得一蹦三尺髙。他喜形于色地来到了市中医院药剂科主任办公室,见门外走廊上或坐或站了好几个人,都等着雷一夫召见。雷一夫身兼两职,办公室 自然也有两个,但他在药剂科主任办公室待的时间更多一些,显然对药剂科主任这个位置还比较感兴趣。大约等了一个小时,裴子野进了办公室。雷一夫坐在一张白色的办公桌(上面堆满了各种资料、文件)后 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指了指前面的椅子,要裴子野坐。裴子野坐在了雷一夫的对面。
“你是……?”显然,雷一夫已记不清裴子野是哪个公司、推销的是什么产品了。
“我是血源胶囊。”只有几个大型的知名制药企业的医药代表会经常把公司名称挂在嘴上卖弄,为了简单清楚起见,一般制药企业的医药代表都直接把自己和要推销的药品连在一起。
“哦。经我们医院开会研究,已同意使用血源胶囊了……”
“谢谢您,雷院长!”裴子野连忙道谢。
“为了避免医药代表做临床促销工作,也就是给医生处方费,——这个你们心里也清楚,已经很严重了,很严重了!——我们医院作出了一项决定:凡新药进医院,必须先交一万元保证金,如以后做促销,除马 上停药外,罚没保证金,如以后不作促销,这个……嗯,到时候我们再把保证金全部归还。”
裴子野心里只叫得苦!他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在他前面和雷一夫谈话的医药代表出门时
都是一脸苦相。大家都清楚,雷一夫心里肯定也清楚,现在除极个别无竞争的顶级产品外,新药进医院,如不作促销工作,是根本销不动的。如药品进医院后销不动,自然也就不会再进,这样也等于停药。这项 规定令所有生产企业及其医药代表陷于非常尴尬的境地,进退维谷。交保证金,还是不交保证金,?交保 证金,这一万元钱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即使不停药),不交保证金,则意味着前功尽弃。交 保证金,这笔开支谁出?(世顶公司和其它很多药品生产企业一样,开发费的使用是先借支给医药代表,待开发成功有回款后,再从回款提成中扣除。如公司不另外出一笔费用,则意味着这笔钱要医药代表个人 负担。)不交保证金,前面已花出去的钱(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又由谁承担?
“什么时候交保证金,我们什么时候进药。”见裴子野不做声,雷一夫又缓慢地、语气坚定地加了一 句。
裴子野回过神来:“雷院长,这事……让我回去和我们经理商量一下再答复您,您看好吗?”
“行啊。”雷一夫拖长了声调说,“一个星期之内必须交钱,否则我们就不要你们的药了。现在的药品多啊。”
裴子野回去问陈向前怎么办。陈向前说这种情况其它医院也有,得请示公司怎么处理。
一段时间以来,营销总监牛惠仁已接连不断地收到各地好几份这样的情况汇报,开始还想不予理睬,但后来不得不在请示总经理和董事长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公司愿意承担这笔费用的一半,但这笔费用 须由各办事处主任亲自和医院商谈,争取把数量压倒最低。
公司承担了一半,裴子野自己也还得承担五千,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还有什么其它办法呢?只得老老实实交。裴子野交了钱,得到了由雷一夫亲笔写的一张收据,上面还盖了药剂科的章。这里要顺便交待一句:由于药品竞争的日趋白热化,医院收这种费用的做法也日趋普遍,但一般的医院管这笔费用叫做“赞助费”,数量也一般是三千或五千,而且是由医院财务科收,开具正式的由国家财政部门监制的收据。像雷一夫这样亲自收钱的做法还是很少见的。
交了保证金后,血源胶囊果然很快就进了市中医院。陈向前对裴子野说,保证金名义上是要医药代表保证不去医院做促销,实际上也可以这么理解:医药代表去医院做促销,医院保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 停药。裴子野想想也是,既然额外花了那么多钱,不尽快把销量做上来,怎么划得来?于是急不可耐地就 去促销。他天天去相关的临床科室找医生,给他们发资料送礼品,又约定兑现时间。医生当面都答应有合 适的病人就用,但半个月过去了,一件药都没有用掉。市中医院也是个大医院,光肿瘤科就常住着五、六 十个病人,大内科(包括肿瘤、血液、肾病、消化等各科)门诊量也很大,要真正用起来,量是很大的。 为什么用不起来呢?裴子野请教陈向前。陈向前决定亲自去医院,找医生们谈一谈。
一天上午临下班时,陈向前和裴子野来到了市中医院大内科门诊。医药代表一般上午都是这时候去医 院,因为病人这时已相对较少,医生有空。他们见每一个医生都被一个或几个医药代表缠着,便坐在了走 廊的椅子上等。好容易等到一个年轻医生有空,正想进去,那位医生已出来了。陈向前迎上去打招呼,掏 名片,做自我介绍。医生边走边看名片,说:“血源胶囊,我知道。”又看着裴子野说:“前几天不是他 来宣传的吗?”裴子野陪笑道:“是是是!谢谢您还记得我。”陈向前问了医生贵姓,说:“林医生,已 经到了吃饭的时候了,能不能赏光一起吃饭?”医生没表示反对,和他们一起来到了医院旁边的“好运来 ”餐馆。点好了菜,又要了几瓶啤酒,三个人就吃起来。
林医生说:“我其实不是这里的医生,我是来进修的。”
“您是来进修的?”俩人都有些失望,“那您是从哪里来的?”
“就是下面的北区中医院。”
“哦,那里有我们一个产品在销。动力口服液,不知您用过没有?”
林医生说用过,不过用的比较少,因为他不属于消化内科。
“有个事想请教一下您。”敬了林医生一杯酒后,陈向前说,“我们血源胶囊进市中医院半个多月了 ,医生都说在用,可量总是上不来,不知是什么原因?”
林医生说:“我是真的在用。不过……”他降低了声音,好像旁边有人在偷听似的,“本院医生都没用。”
“哦?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个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原来这里的医生和药剂科有矛盾,凡是没经过临床科室打报告申购,直接从药剂科进来的药,这里的医生都不用。医生们都说,这几年药剂科雷主任(还是副院长)进药捞了 不少好处,光房子就买了好几套。”
“原来是这样!……这我们可就太冤了,我们……”
“你们进药也花了不少钱吧?”林医生笑着说。
“您看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们可以去找一下大内科门诊部的刘主任,跟他解释解释,另外……”林医生又笑了,“可能少不 了还得花点钱。刘主任长期看门诊,每天上午都在。”
第二天上午,陈向前和裴子野又一起找到了刘主任。裴子野前几天见过刘主任,因刘主任态度很冷淡 、很傲慢,故没能和他多说话。刘主任是一个人一个办公室。裴子野像见到老朋友似的很亲热地叫了一声 “刘主任”,又很郑重地介绍了自己的经理。陈向前很恭敬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说:“早就听我们小裴 介绍您了,知道您是中医院,也是金海市中药内科方面的权威,故今日特来拜访。”
刘主任看了看名片,又听了恭维话,态度还是很冷淡:“你们有事找药剂科嘛,找我干什么?”
陈向前陪笑道:“您这儿我是早就想来拜访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我们年轻不懂事,有什么做得不 当之处还请您多指教。”
刘主任生气道:“你们这些医药代表啊,眼睛里就只有药剂科,只有那个雷一夫,哪有我们医生?反正雷一夫想进什么药就进什么药,也不用征求我们的意见。进药没权力,那用药总是我们的权力吧?行,你进吧,反正我们不用!”
陈向前用恳求的语气可怜巴巴地说:“刘主任,您就同情同情我们这些医药代表吧!为了进这个药, 我们还交了一万元保证金,全是我们个人掏腰包,您看,钱花了,药又用不起来,我们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
裴子野也恳求道:“是啊,刘主任,您就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刘主任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不做声。
“刘主任,您看……”
“这样吧!……”刘主任想了一会,作出了一项重大决定:“我看你们两个还蛮老实的,再说这事归 根结蒂也不怪你们,——你们就请我们大内科门诊医生吃一顿饭,我再和大家说说,要大家用起来。”
陈向前和裴子野赶紧道谢。
“连同护士一起,我们一共是二十八个人。”刘主任又补充了一句。
“二十八个人,那就是三桌了。您看什么时候合适?”
“就这个周末吧。”
事情定了下来,两人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但马上又有了新的负担:二十八个人,三桌,这又要花 一大笔钱啊!
星期五中午,陈向前和裴子野已订好了酒店,却忽然收到刘主任的电话,说经他和其他医生商量,他们决定不吃饭了,改去一个叫“仙龙山庄”的地方玩,也不要他们陪,只要他们交四千元赞助费就行了。 裴子野只得用信封装了钱,匆匆送到了刘主任手里。刘主任收到钱,很是高兴,对裴子野说,肿瘤科主任和他很熟,改日(等他旅游回来)他和他说说,要病房里也用起来。裴子野道了谢。
经过几番折腾,血源胶囊在市中医院总算正常销起来了。但裴子野轻松不起来:省肿瘤医院,市一医 院都尚未进药,而省人医成山则越来越像是在骗人了。
自从上次要成山打了收条后,裴子野又去找过他两次,他虽嘴上仍说没问题,但那语气和神态已明显 告诉裴子野,进药的事已没戏了。市中医院的事情解决后,裴子野做的对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成山,决心把这件事也来个彻底解决。
一进人医的血液肿瘤科,就见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围着一个年轻女子摇头叹气地说着什么,那个年轻女子掩面哭泣。这场景在医院是常见的,裴子野也没太在意,只用眼睛四处寻找成山。成山不在。裴子野问一个医生:“请问成医生今天上班吗?”
“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找他有点私事……”
“你是不是医药代表?”
“是啊……”
“他是不是说要帮你进药,还收了你的钱?”
“是啊……哦,不是,没有……”裴子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纠正。让成山帮忙进药的事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医生冷笑道:“你还想瞒住这事啊?成山因诈骗已被抓起来了!——你看见那女的了吗?她也是受害者,被骗了八千元。”
那哭泣的女子叫顾维春,也是医药代表,是一个地方小药厂派出来的,同时推销两个品种,一个叫菌克,是抗菌素,一个叫瘤克,是抗肿瘤药 。医生们说,受骗的医药代表现已明确的就有十五人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估计这数量会增至二十以上。成山真是个骗子!……裴子野呆呆地站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成山前几年做药品代理,确实赚了不少钱。一次去海南岛玩,偶然认识一女子,也是金海市人,长得真是花容月貌,成山一见就迷恋上了。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成山才发现那女的吸毒。为了帮她戒毒,成山想尽了各种办法,但都无济于事。眼看着两人的积蓄都快要花光了,恰在这时,成山代理的药品又遇上了强劲的对手,对方以知名度及价格优势,快速地抢占了市场。成山一筹莫展,只好又回到医院做医生。做医生的收入自然满足不了女朋友吸毒的需求,他就铤而走险,利用他父亲的知名度,骗医药代表的钱。可怜他父亲一直蒙在鼓里,此事暴露后,又气又急,突发脑溢血,躺在医院里半年多起不来。
在医生们的建议下,裴子野和顾维春去了医院纪委办。纪委书记姓王,是个女的,已经知道这事,也已接见了几个因这事找她的医药代表。裴子野和顾维春把受骗经过详细述说了一遍,裴子野还把成山打的收条拿了出来。王书记作了记录,又让他们签了字。王书记说成山已被逮捕,检察院就要起诉他,他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医生中出了这样的败类,确实让人痛心,让人痛心啊!这件事也说明,现在社会是复杂的,你们要多长几个心眼才行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医院绝大多数医务工作者,都是好的,都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为患者服务的,都是不谋私利的。我们的进药秩序也是公开、公正的嘛。你们要进药,完全可以通过正规途径。”
“可是……”顾维春一开口眼泪就流了出来,“王书记,我那八千元钱怎么办啊?钱没了,药又没进医院,我回去怎么向公司交待啊?”
裴子野也说,他们刚出来做药,本来就没钱,仅有的一点钱又被骗了,真不知怎么办。王书记说,医院将尽力和司法部门一道,争取把被骗的钱退还给他们,不过,因钱被花光了,成山又要去坐牢,钱被退回来的可能性不大。
顾维春可怜巴巴地说:“王书记,您能不能给药剂科甘主任打个电话,要他考虑一下我们的药?”“这个……”王书记有些为难。
顾维春带着哭腔说:“求您了,王书记!”
王书记想了一想说:“药剂科的业务工作,我们纪委无权干预。不过,只要你们的药品符合我们医院的要求,我想我还是可以建议药剂科优先考虑的。”
“那我们就先谢谢您了,王书记!”顾维春立即破涕为笑,让人觉得她就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孩。裴子野也连声称谢。
王书记嗔怪道:“我还没说要帮你们呢?……你们这些医药代表啊,咳!……”
几天后,裴子野去药剂科,很顺利就把血源胶囊登记上了。二个月后,省人医开药事委员会议,血源胶囊又被顺利通过。
祸福相倚。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奇妙地转化着,充满了戏剧性。几年以后,当裴子野回顾自己做医药代表的经历时,觉得虽然充满了艰难困苦,但又何尝不是趣味盎然呢!
省人医进药不久,市一医院和省肿瘤医院也进了药。
半年多来,裴子野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现在几个医院都进了药,虽然更繁琐、更辛苦的医院维护及促销工作还在后面,但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一松下来,裴子野马上觉得非常疲倦,倒在床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是星期五,起来时,精力恢复了,但还是不想往医院跑,上街逛了一圈,买了两件秋天的衣服,一双皮鞋,又在公园里坐了很久。晚上,他来到了住地附近一个叫“热舞会所”的地方。
热舞会所分成好几个厅,有卡拉OK厅、迪厅、情侣厅、表演厅等。裴子野没有犹豫,走进了表演厅。他对歌舞表演,特别是相声、小品表演,一直都很有兴趣。
表演厅中心是一个小舞台,舞台四周是一圈发亮的木质台面,台面外摆着一圈髙脚黑皮椅,客人就坐在皮椅上,台面里面站着七、八个穿红裙子的服务员,一律是靓丽的少女。强劲的音乐旋律在轰响着,震耳欲聋。裴子野刚坐到皮椅上,就有一个服务小姐过来,问他要喝点什么。由于音乐声音太大,说话几乎得互相对着对方的耳朵才能听得清楚,两人就彼此附着对方的耳朵说了几句很简单的话,但这一动作却分明让双方有了亲近感。在灯光的照射下,小姐的皮肤光洁润滑,白里透红,凹凸有致的身体在束腰红裙的勾勒下显得分外迷人。裴子野本来打算只喝一杯绿茶,却鬼使神差地要了一扎啤酒。
表演就要开始,音乐声音小了。一个矮个、短腿的十分年青的男主持人走上台去,先向大家致欢迎词,又自我介绍:“我叫小毛,大小的小,毛呢,随便哪个毛都可以,只要大家喜欢。”台下一片哄笑。
有人大声说:“屌毛!”主持人说:“屌毛也可以,只要大家开心。”然后又继续自我介绍:“我来自风化市快感区裤裆街憋死你胡同520号,电话号码:二五二五二百五,手机:一三八八三八三八四三八。欢迎各位有空和我联系。”台下又是一片笑声。
主持人也笑:“我知道你们都等急了,我们的表演现在开始!”接着,音乐换了旋律,一群穿黄肚兜红短裤的年青女郎登台,表演起动作幅度很大的舞蹈。
裴子野正看着,啤酒端上来了。服务小姐问:“先生是一个人吗?”裴子野点头:“是啊。”小姐说:“那我来陪先生喝两杯吧。”于是拿来两个大玻璃酒杯,每人倒了满满一杯。小姐说:“来,为我们初次见面干杯!”说着先干了。裴子野也干了。不一会,一扎啤酒就喝完了。小姐说:“先生好酒量!要不要再来一扎?”结果又拿来一扎。
小姐说:“这次不要傻喝了,咱们玩个游戏吧。”“什么游戏?”小姐拿来两个骰盅,说:“猜骰子。谁输谁喝。”裴子野不懂规则,小姐一一告诉了他,接着两人就猜起骰子来。裴子野第一次玩这个游戏,输多赢少,不过很开心。
第二扎啤酒不知不觉又喝完了。小姐又马上拿来第三扎。“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两人玩够了骰盅,又交谈起来。
“我是……”
“你是推销员吧?”
“你怎么知道?”裴子野很是惊奇。
“推销员都有钱,又都会喝酒。”小姐说。
“谁告诉你推销员都很有钱?你看我是有钱的样子吗?”
小姐嗔道:“哎呀,我又不会向你借钱,何必在我面前装穷?你看看那边,他们都是推销员,经常到这儿看节目喝酒。”
裴子野向小姐指的方向看去,见一群男女,大约有七、八个,正在一边看节目,一边大声地说笑。
裴子野喝了口酒,说:“我想请问小姐,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服务员啊。”
“那你为什么陪我喝酒?”
“我怕你一个人喝酒没劲啊。”
“你是不是希望来这里的客人都多喝酒,多消费?”
“是啊?……”
“你不也是推销员吗?只不过你不像我们四处奔波而已。”
“照你这么说,饭店、商场的服务员也都是推销员了?”
“可以说,社会上的每个人都是推销员。我们都得推销我们自己。”
“听你讲话,你是个大学生吧!”小姐娇媚地一笑,说。
“现在是大学生还算稀奇吗?”裴子野说着,不禁又仔细地看了一眼服务小姐,觉得这位小姐身上有一种可贵的端庄和纯净,而在端庄和纯净中又分明透露出一种诱惑力很大、杀伤力很强的女性魅力,一种青春的、自然而然的性感。
服务小姐避开了裴子野的目光,笑道:“你干吗这么看人啊?”
裴子野干咳了一声,说:“请问小姐贵姓?”
“我姓嵇。”
“什么?”
小姐用手指在裴子野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嵇”字。裴子野说:“哦,原来是嵇康的嵇。你知道嵇康吗?”
“不知道。”
“嵇康是你们嵇姓的老祖宗了,他是晋朝时一个大名人。你叫什么名字?”
“嵇芳。”
“哦,嵇芳。真是好名字,名如其人啊。”
“你真会开玩笑。那你贵姓呢?”
“我姓裴。”
“姓裴?赔本的赔啊?”
“呸呸!哪有姓这个姓的啊?是裴多斐的裴……说了你也不知道。”
“谁不知道?不就是那个写什么什么爱情的诗人裴多斐吗?”
裴子野惊喜道:“是啊是啊,你也喜欢诗吗?”
“我喜欢文学,我还读过《红楼梦》呢!”
裴子野很高兴,当即就和嵇芳谈《红楼梦》,谁知嵇芳却把西门庆和《红楼梦》扯到了一起,令裴子野很扫兴。
裴子野只好又和她谈别的话题:“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你老家是那里?”
“干吗?查户口啊?”小姐假嗔道。
“随便问一问嘛,作为朋友……”
“我家离这儿远着呢!”接着说了自己所在省的省名(是中西部一个省份)。
“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为了逃婚!高中毕业以后,有一个男生死追我,我父母非要我嫁给他,我不肯,就逃到这里来了。”
“是吗?……”
“那男的后来还追到这里来了,我不肯见他。我说,什么时候他拿了MBA学位,我就嫁给他。”
“天啊,你这不要人家至少等你7年?”
“不要7年,有二、三年就够了。他现在就已经是研究生了嘛!”
“已经是研究生了?你不是说你高中毕业时一个男生……”
“其实,”嵇芳的语气好像在透露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是在大学里认识他的。他死追我,一定要和我结婚,我大学读了一年半就没读了。”
“原来你还是一个大学生!你读的是什么专业?”
“文史专业。”
“文史专业?”裴子野吃了一惊,因为他从来没听说大学里有文史专业,“什么文史专业?”
“就是中国文史,文史系,学习中国的文学啊、历史啊……”
“是吗?……”裴子野不禁又仔细看了一眼这位嵇芳小姐,开始觉得她并不那么纯净,“那我就想问你了:‘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这两句是谁写的?”
“李白。”
“李白?…….”
“不对吗?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卜算子’是谁写的?”
“‘卜算子’是谁写的?哈哈哈!……”裴子野大笑起来,一时间,突然觉得这位小姐在故意搞笑;如果她确实是在故意搞笑的话,那真算得上是一位搞笑高手了。
当天晚上,裴子野很晚才回去。回去的路上,想起嵇芳小姐说过的一些话,却再也笑不起来。
第二天,裴子野一直睡到了中午才醒,要不是陈向前催他起床,他还赖在床上不想动弹。陈向前说他约了几位朋友来打麻将。裴子野赶紧起床,洗漱毕,到门口的小餐馆吃了一盒快餐,又买了一条香烟。回到屋里,和陈向前一起把麻将桌抬到屋子中央,把凳子摆好,烧好开水。他们上了麻将桌至少是玩到第二天早晨,香烟和开水是必备之物。
邀约的几位朋友也都是做药的。第一个来的叫刘健,是一个外资企业的省级经理,这个外资企业以研制和生产抗菌素和胃药而闻名天下。外资企业的产品一般都价格昂贵,这家企业的药品也是如此,但因品牌响、名气大、质量优、疗效确切,加上促销、推广手段强有力,销量一直很大。也许是要维护自己世界大公司的形象,它在销售中坚持一点:不直接给医生处方费,虽然它的销售费用并不比任何一家国内企业低。它的费用都是以请客户吃饭、旅游、开会的形式花出去的。刘健作为这家公司的省级经理,请客吃饭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他吃遍了金海市几乎所有大小饭店,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要一进饭店就感到恶心、头晕、浑身出虚汗,就像有的人晕船、晕机或晕车一样。像其他知名外资企业的中国职员一样,除了养成了注重仪容仪表、打领带、爱清洁、守时、打的、坐飞机的习惯外,刘健说话时喜欢在中文中带上几个英语单词,说第一必说number one,说好必说OK,钱必说money, 方法必说method,价格必说price,等等等等。刘健在省级经理的位置上已待两年有余,和某些大医院的院长、药剂科主任、名牌专家建立了较好的关系,因此他总是不厌其烦地炫耀自己在金海市药界有多神通广大,关系网如何无远弗届、无微不至。他三十来岁,中等个,外貌和身材都不错,除了笑起来时,人们会发现他有一个牙齿的牙龈发青以外,其它地方基本上无可挑剔。
第二个来的叫髙乾,是一个二十七、八岁,高瘦、文弱、皮肤白皙细嫩、额头和脖子上隐隐可见青筋的俊秀小伙子。他先在一国有企业做医药代表兼商务代表,后做了这家公司在金海市的承包人:企业给他供货,他销售回款后按底价和公司结算,公司不再拨给他工资、开发费及其它任何费用。髙乾本来是学历史的,毕业于师范大学历史系,聪明、才气、学问一样也不差,只可惜学不逢时,现在不太需要历史学家,而需要推销员。他来金海市现在已是第五个年头了。他任职的公司不大,金海市就派他一个人。刚来时,急于要打开市场,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开发医院、促销、签合同、回款,全是他一手包办,忙的不亦乐乎,倒也过得充实。一年后,市场基本打开,关系基本建立,销售步入正轨,收入渐渐增多,事务慢慢减少,有时候就难免感到孤单寂寞。这时候的髙乾,正是青春鼎盛、情感丰富、肉欲沸腾之时,非常非常想在金海市找一位女朋友,一位漂亮、温柔、善解人意的异性伴侣,能给他灵魂与肉体的双重慰藉。一次打的去医药公司,他偶然听到了交通广播电台的一个娱乐节目,主持人是个女的,叫媛子,声音极其清亮、甜美、温婉、柔和、婀娜多姿、千娇百媚,他当即就被这声音迷住了。当时的他,据他后来回忆说,恰如西门庆头一眼看到潘金莲一样,“立即酥了半边”,那感觉只能用“如遭电击”才能勉强形容。他以前本不听广播的,可是从此以后,他天天抱着收音机听媛子主持的节目,逢着是互动式的娱乐节目,他就不屈不挠地打电话参与,以至于后来他在电话里一说话,媛子就知道是他。他的神经被激活了,血液被灼热了,生活被照亮了。从来没写过诗的他,竟然写出了一首诗:
在心灵深处,
世界丰富而深邃:
灼热的生命
凝结成乱石无数;
荆棘蓬勃、暗绿;
飞荧流火,划过碧绿的草坪,
悄然逝去,无声无息;
蛇如闪电,窜进清亮的泉眼,
溅起惊涛遍地;
蜜蜂嗡鸣,跳蚤腾跃,
讲述着古老的故事;
野花血红,零星点缀。
在心灵深处,世界丰富而迷离。
一束阳光突然透入,
如歌声,如泉水,
如清风,如明月,
如九天仙女,如千古知己,
又如心脏的足音,灵魂的气息,
春天一般温暖,血源一般亲密。——
蝴蝶飞舞,凤凰来仪。
在心灵深处,世界丰富而美丽!
诗写成后,他实在忍不住,就给媛子写了一封长信,诉说自己是如何痴迷她主持的节目,她的声音,如何渴望和她交朋友,又把自己孤身一人、身处异域、艰苦奋斗的经历大肆渲染了一番,说如能和她见上一面,虽死而无憾。信的末尾附上了这首诗,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
信寄出后的那一段时间对髙乾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啊: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食不甘味,睡不安枕;休息时老发呆,出门时如梦游;到医院促销时老说错话,到医药公司回款时老记错数字……那段时间延续了足足一个月。如果再延续几天的话,髙乾恐怕就会挺不住了。终于有一天晚上,媛子打来了电话,说因邮递原因,刚看到信,看完后很感动;她也是身处异地、远离家乡和亲人在这边孤身奋斗;她愿意和他见面,并问他打算在哪里见面。尽管已听了无数次媛子的声音,但这次听到,髙乾还是有眩晕的感觉;他激动地说,他想和媛子在东山赏月台见面。媛子同意了。
放下电话,髙乾当时的感觉大概只有用“幸福”来形容了。幸福之余,他对自己的长相、身材、穿着、打扮开始百般挑剔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发型、领带、衣服、皮鞋都不美观、不大气、不男子汉、不高贵,觉得自己的皮肤太白、脖子太长、眼睛太小、嘴巴太大、鼻子太宽、耳朵太薄……于是他就去发型店理发,去商场买衣服、领带、皮鞋……
星期天一大早,髙乾就起来往东山走。他知道媛子不可能这么早就过来,但他在屋里实在是待不住。他的住地离东山大概有十里路,他就一直这么走过去。那时已经有了一条宽敞的柏油马路从后山呈之字形曲折绕行到赏月台,公共汽车和的士都可以上去,但髙乾选择了从前面小路上攀爬上山。
白天站在赏月台虽然无月可赏,但可以俯瞰整个金海市。在早晨八、九点钟的阳光里,金海市红尘滚滚,紫气腾腾,车流如织,人聚如蚁,人世间万千种元素在流动着,闪耀着,升腾着,潜伏着……王国维的两句诗:“试上高峰窥皓月,偶通天眼觑红尘。”突然闯入了髙乾的脑海;皓月难窥但高峰还是可上,天眼难通但红尘还是可觑,他想。
十点多钟,媛子来了;她是打的上来的。媛子的长相髙乾已想像过无数回了,“她是不是长得很丑?”这事他经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因为他想媛子已经拥有了那么美妙的声音,如果再拥有美貌的话,那么造物主造人就显然太不公平了,那么媛子也显然就不是俗世凡人而是九天仙女了,那么媛子也就显然不属于他了;要是媛子长得丑,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不至于太大。现在媛子站在了他面前,长得一点也不丑!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明净的额头,瓜子脸,有雕塑感的鼻子和耳朵,虽非樱桃小口但确齿如编贝,胸部丰满,腰身纤细,臀部宽大,两腿修长;穿着西装套裙、高跟皮鞋,头发微卷披散在肩头,几缕头发中段以下焗成淡淡的金黄色,整体给人的感觉是既温婉可人又落落大方。一看到媛子,髙乾就觉得自己已别无选择了,他的性命已牢牢地攥在她的手里。
赏月台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也都是来拍照的,拍完照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无心在这里耽搁。媛子问髙乾为什么选择在赏月台见面,髙乾说他只觉得应该为她选择一个超凡脱俗的地方。媛子笑着说她是一个大俗人,主持的节目又是通俗的娱乐节目,不能、也不想超凡脱俗,看来他是选错了地方。髙乾说想超凡脱俗的人往往是附庸风雅,反而更俗不可耐,只有不想着超凡脱俗、自自然然、快快乐乐生活而又不为俗念俗物所累的人才是真正超凡脱俗,他觉得她就是这样的人。媛子说他是大错特错了,她其实每天都在为一些俗念俗物所累。髙乾没有想到,现实生活中的媛子,过得并不开心。现在的广播电台,包括电视台,很多被听众奉为神明的主持人,并不受重用,收入也不高,受重视并有高收入的是能拉到广告的人。媛子所在的交通台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谁能拉到广告,谁就可以承包,谁就可以做台长,主持人对自己节目的内容、风格、样式都无权做主,成了被任意使唤的角色、任人宰割的对象,随时可以找一个借口让你“下课”。媛子说,有时候她真想去广告部做广告业务员去,又自由,睁的钱又多。髙乾笑着补充
说:“不过得多跑腿,多晒太阳,多受累。”媛子说:“你难道认为我怕累吗?”髙乾说:“你怕不怕累我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我清楚,你要是做了业务员,我国的广播事业会是一个很大的损失,有的听众会很失望。”媛子笑着说:“是你会失望吧?”
从那以后,髙乾就不满足于只作一个推销员了,他要自己做老板。经过与公司艰苦的谈判,不久他就做了金海市的独立承包人。现在不管销售何种产品,因为竞争激烈,销售费用都很大,药品更是如此,生意要做大,需要很大一笔流动资金。髙乾做了承包人以后,马上就感到经济拮据,捉襟见肘,他只有不停地跑医院,又不停地上医药公司,争取尽快把货销出去,把货款拿回来。不善喝酒、不会抽烟、不善长言谈、不喜欢玩耍的他,在此过程中,练出了高谈阔论、吹牛拍马、吃喝玩乐、赌钱打牌的各种本领。
第三个来的叫颜玉成,三十五、六岁,矮而敦实,剃着平头,圆脸,嘴唇乌青而厚。颜玉成高中毕业以后,原本在县城里开出租车,他一个在金海市工作的亲戚把他弄到了省政协为一个同乡领导开车。那位领导已年逾古稀,很少有开车出去办事的机会,颜玉成就天天在办公室呆着,和同事们打打扑克,聊聊天,有时也看看书。他对书本的胃口极好,什么书都能看得津津有味,一年下来,肚子里横七竖八塞慢了各种知识的砖木。这样日子过得也算舒服,但钱赚得比以前少多了,一个月才八百元工资。
一天在办公室正闲着,一位家乡来的熟人找到了他。这位熟人名叫王金得,在当地一家药厂跑销售,有个药想弄到省里的大医院来,听说颜玉成在省里路子广、熟人多,就来找他帮忙。颜玉成想我在省城里有狗屁路子啊,但碍于面子这话不好说出口,而且他也确实想找点事做,就满口应承下来,说这事包在他身上。送走王金得后,颜玉成想痛了脑袋,可就是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也是事有凑巧,第二天老领导要去医院做例行体检,颜玉成开车送到医院,又扶着老领导去了老干科。老干科替老领导做体检的老主任恰好也是同乡,颜玉成当即就和老主任谈起家乡药厂生产的那种药来,又说老领导对家乡的经济发展很关心,这个药厂是家乡的支柱企业,希望老主任为家乡的经济发展做点贡献,帮忙把药弄到医院里来。后来那药就真的弄到医院去了,颜玉成为此还得到了一千元钱好处费。后来王金得就常来找他,一来二去,他也就慢慢精通了药品销售的各个环节。
一年后,老领导退休了,颜玉成离开了政协,也到家乡的药厂做起销售员来(当时还没有医药代表这个说法)。家乡那个药厂是个小药厂,生产的尽是片剂、胶囊之类的常规中成药,价格不高,赚头也不大,颜玉成不久就不满足于这点小利了,他开始和外资及合资企业联系,把目标定在几百元或上千元一支的针剂上。经过筛选,他最后定下了两个品种:一个是日本进口的用于儿童的增高注射液,一个是美国进口的用于治疗糖尿病的胰岛素注射液。两个品种都是好几万元一个疗程,普通消费者只能敬而远之。
但奇怪的是,颜玉成进的货再多,也总能卖得出去。这中间的秘诀嘛,颜玉成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数钱 的动作,说:“有钱好办事。”颜玉成说话乡音很重,而且语速也太快,别人听起来很吃力,按理说这对销售员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弱点,销售业绩因此会受影响,但事实却不然:颜玉成的销售能力和业绩都是不错的。奥妙何在?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胆子大,敢想敢干而已;那时候做生意,敢想敢干比什么都重要,真的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做的两种药太贵,使用范围太窄,很多医院都进不去,他就把它们放到医院门口的药店,然后去医院找有一定权威的主任或副主任医生,许诺高回扣,要他们向病人推介。
几年来,颜玉成做药赚了不少钱,这一点他自己也常挂在嘴边炫耀。但他的钱到哪里去了呢?他老婆和孩子还和他父母一起住在几间祖传的平房里(墙壁粉刷了一遍,添了一个其大无比的彩色电视机),他自己在金海市一直是租房子住,他也没有在股市里投多少资金,至于银行里有多少存款,这一点他总是讳莫如深,旁人自然也无从确知。
旁人知道的是,几年来,颜玉成始终无法从女色中解脱出来。每次上街,他都难免被满街的美女弄得眼花缭乱、头昏脑胀。现在的美女太多,穿得又太露,真叫人受不了。最叫人耿耿于怀的是美女就在身边,而又无由交接、不能相识。为了能和陌生的漂亮女人搭上话,颜玉成动了不少脑筋,想出了各种招术,其中有一招是看报纸受启发后设计出来的,简直称得上天衣无缝:在大庭广众之中,人头攒动之时,突然抓住一个美女的手,拔腿就跑,跑出几十步后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对她说:刚才有人在偷她的钱包。
不过,此招真正实行起来,也需要一定的胆量、眼光和表演才能,搞得不好会被骂做“神经病”。也真奇怪,颜玉成这样对女人孜孜以求,结识以至于成为好朋友的也并不多。相反的例子是,陈向前好像从来就没有主动去追求过女人,但他身边却总是围着好几个。有一个有关陈向前的笑话是这样的:陈向前和一个少妇到宾馆里开了房间,第二天结帐时,陈向前要掏钱,少妇把他推到一边,说:“要你付什么钱?开张发票,我回去找老公报销。”颜玉成有时也去娱乐场所找小姐,碰到中意的小姐,不惜千金买一笑。
陈向前和这三个人早就认识了,有空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平常在外面应酬比较多,故大家在一起时,都只想待在屋里,边打麻将边海阔天空地闲聊,倒也其乐无穷。在这里,麻将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但麻将都会玩;各地的麻将玩法也大同小异,不像扑克似的,各地的玩法相差很大,外地人很难一下适应。
颜玉成是最后一个到的;他赶到时,陈向前、裴子野、刘健和髙乾已经打了好几圈了。
四人各点着一只烟,屋子里烟雾缭绕;这个环境最好训练烟民了,你不想抽都不行。裴子野见颜玉成来,就起身让位,说:“老颜你来吧。”颜玉成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了让出来的位置上。大家都笑问他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起来。
刘健看着颜玉成说:“我知道,老颜昨晚上肯定是打高尔夫去了。”又一本正经地向大家介绍:“老颜打高尔夫有一招绝的,球未进洞杆先进洞。”大家都笑。
陈向前说:“老颜的趣味越来越高了,打起高尔夫了。进洞以前,先经过高山、草地、河流,饱览大好河山。”
颜玉成也不理会他们,说:“哎哎,你们知道现在什么才叫成功男人吗?”大家看着他。“现在的成功男人是:白天瞎鸡巴忙,晚上鸡巴瞎忙。”
刘健问:“那不成功的男人呢?”
“不成功的男人是:白天没屌事,晚上屌没事。”大家又都笑了。
髙乾说:“老颜现在是当之无愧的成功男人啊。”
颜玉成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说起成功男人,我们这里得首推陈向前。”
陈向前摆摆手道:“老颜你就别谦虚了,你是众望所归。”
“你们知道成功男人最怕什么吗?”颜玉成又炫耀似地问。大家都说不知道。颜玉成得意地把手机拿出来,调出里面的一个短信息,“一个哥们给我发来一个短信息,把我笑坏了,你们听着——”接着就大声念起来:“男人八怕:一怕情人怀孕,二怕媳妇拼命,三怕小姐有病,四怕群众反映,五怕情人被泡,六怕麻将放炮,七怕赃款被盗,八怕伟哥失效。”念完后自己先大声地笑。
因为他家乡口音重,有的地方大家没听懂,大家又要求他重念了一遍。刘健干脆拿过手机,自己看起来。屋里响起一片笑声。一边说笑着,众人把牌都码好了。裴子野给颜玉成倒了一杯水,又给其他几个人续上水,之后就在陈向前后面看牌。
到吃晚饭的时候,颜玉成一个人赢,髙乾输得最惨。大家都笑说髙乾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颜玉成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髙乾微笑着,也不否认:经过几年的超马拉松长跑,现在他和媛子的恋爱关系已经公开确立,他们在“青山碧水”庄园买了一套按揭房,正准备装修。颜玉成装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说自己确实是情场失意,因为他喜欢张曼玉已经十几年,可到现在连她的手都没模一下。大家又都笑起来。照老规矩,赢钱的请吃饭,颜玉成就请大家到楼下一个四川火锅城吃火锅:大家都能吃辣。平时请客户吃饭,吃得档次高,但是吃得拘谨,再好的菜也吃不出味来,现在是几个朋友一起吃饭,虽然都是家常菜,但吃得痛快,吃得津津有味。大家都不要喝白酒,只要了几瓶啤酒。髙乾酒量本来很大,可不知为什么,近一段时间一喝酒就觉得肚子不舒服,就只喝了一杯。陈向前对裴子野说,在坐的几位都是药场老将,千锤百炼,经验丰富,以后可要向他们多请教。裴子野就拿起酒杯,给他们一一敬酒,要他们以后多赐教。敬到髙乾这儿,髙乾说自己今天实在是不想喝酒,就免了吧。裴子野不依,说高大哥您太不给小弟面子了,我还是第一次给您敬酒。髙乾拗不过,就又喝了一杯。
刘健喝了裴子野敬的酒以后,说:“有时间我带你和甘主任认识认识。”
“您说的是省人医的甘主任吗?他这个人不太好说话啊。”裴子野说。
“甘主任的为人和学术造诣在省内都堪称楷模。一般人想见他那是没门,但我和他关系不一般。我和他的关系那可以说是……我喊他老师,他呢,就经常骂我!”刘健说着,炫耀似地望着大家笑。
裴子野很羡慕地望着刘健,心想,甘主任肯骂他,足以证明已不把他当外人。
“和甘主任交往不能来太俗的,我呢,就常和他探讨一些学术问题。他年纪虽然这么大了,但对国内国外的最新学术动态了如指掌。我跟你说,我可以带你去和他认识,他愿不愿意搭理你那就是你的事了。一般人他都不带搭理的,但只要他搭理你,那你就发了,真的发了!他在全省药界享有很高的威望,下面的药剂科主任都买他的帐。我做药这么好,有一大半是得益于他。我喊他老师,他呢,经常骂我!”说着,又是炫耀似的笑。
颜玉成显然已多次听过这一套话,这时面带讥笑地插嘴:“打是疼,骂是爱,爱到深时用脚踹。甘主任要是什么时候用脚踹你就好了。”
刘健抬起腿做了一个踹人的动作,说:“你想要我踹你吗?”
颜玉成说:“你爱我吗?”
大家都笑起来。
颜玉成说:“不是我吹,你和甘主任那点关系,比起我和雷一夫雷院长的关系来,那就不算一回事了。你和甘为楚的关系那是假的!谈学术,这年头谁还跟你谈学术?那是人家没把你当自己人,在敷衍你,在你面前装正经,装好人。甘为楚不要钱吗?不要钱那他儿子在英国留学拿什么交学费,吃什么?我跟雷一夫来直接的,第一次到他家去,二话没说,就给他家装了一台空调,春兰牌冷暖空调!那还是在几年前,空调还值钱。谁不爱钱?不爱钱的人不是白痴就是疯子,就像不爱女人的人不是阳痿就是变态,口里说不爱钱的人,多半爱钱爱得要命!我国有两句古话,叫做‘金钱如粪土,仁义值千金。’真是很有意思,表面上装作不爱钱,骨子里却又用钱来衡量一切,仁义也就值千金。过去农民为什么起义?革命说得那么高尚,用革命的名义杀了那么多人,归根结蒂又是为什么?……”
髙乾忍不住插话道:“革命难道就是为了钱吗?它可以是为尊严、为地位、为大多数人的幸福……”
颜玉成冷笑道:“没有钱哪有尊严、地位和幸福?没有钱谁会理你?乞丐人人都厌恶。小裴(怎么姓这个姓?),你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隔靴搔痒。我没上过大学,但我书读的并不少,只不过不是读的什么学术书;我知道怎么做,怎么赚钱。关键是钱,有了钱,什么事都好办。人交有的,狗咬丑的,有粉谁还不知道擦到脸上?”
裴子野微笑地看着他,不言语。
刘健说:“干我们这一行嘛,在商言商,赚money是目的,但要赚到money,关键是要讨好权,讨好权的手段因人而异,因事而异。这一点,老颜你就不知道咯。”
髙乾说:“书上说,推销是用产品和服务满足客户需求的过程,但有时候我想,推销其实就是用各种手段讨好权力的过程。”
陈向前说:“要我说,推销就是千方百计交朋友、拉关系的过程。推销无难事,只要有朋友。”
“这话说得对。”刘健端起杯子说:“来来,喝酒,喝酒!”
喝了一杯酒,陈向前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刘健:“老刘,你不是说过
要买车吗?买了没有?”
刘健顿时神采飞扬:“还没呢。不过我已决定,就买……”他说了一个英文名字,大家都没听懂。“这款车车型漂亮,也不很expensive;它的发动机是E-gas电子油门,一起动,扭距就达到188牛?米的峰值;底盘是高档car普遍使用的多连杆四轮独立结构,run起来很平稳;它还配置了双气囊、电子防盗系统,更绝的是……”
陈向前做了一个吃惊的表情:“真没想到,几个星期不见,你就成了汽车专家了。”
刘健谦虚道:“专家谈不上,但也不是外行了。这段时间我可没少看车。English 和computer我是早就学会了,现在该了解 car了”说到这里,眼睛特意对着颜玉成,“作为现代人,不会这三样东西,那是不够格的,手头的money再多,档次还是上不去。老颜,你说是吗?哦,我差点忘了,老颜是开车出身的,对车比我了解的多。”
颜玉成说:“我是大老粗,档次哪有你高啊。你是一个标准的摩登人,拿到展销会上去展销,肯定是抢手货。只是你要买的车有点邪门,一起动扭距就达到188牛?米,我看不是牛米,是牛皮。”
吃完饭,几个人又回到屋里打牌。打到半夜时,颜玉成喊饿,陈向前要裴子野给每人冲一杯牛奶,再 加一个鸡蛋。髙乾不觉得饿,但见牛奶鸡蛋已冲好,也就喝了。喝完后就觉得上腹部痛,开始隐隐约约的,慢慢就明明白白了,后来简直就是火烧火燎;他先还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就躺在了沙发上,身上黄豆大的汗珠直冒。大家问他是不是有胃病,他说自己没胃病,以前从未痛过,可能时刚才牛奶鸡蛋太烫,把胃烫着了。众人连忙扶他下楼,打的上医院。
到了医院急诊科,髙乾痛得瘫成一团。医生问了病史,又用手按了按痛的地方,说可能是急性胃炎,就开了泰胃美、6542等药静脉滴注。滴注了好一会,疼痛未见减轻,髙乾忍受不了,要求打止痛药。医生开了吗啡类止痛药肌注,过了一会,疼痛才缓解。疼痛缓解后,髙乾对其余四人说,真不好意思,扫了大家的兴,要他们回去继续玩。大家商议后,决定留下裴子野一个人陪护,其他三人回去休息。
裴子野是学医的,知道上腹部剧烈疼痛还可能是胆囊炎。胆囊炎患者最忌讳吃整鸡蛋(蛋黄蛋白一起吃),髙乾疼痛前就吃了。裴子野建议髙乾抽空去检查一下胆囊,做个B超。髙乾口头答应着,可并不相信自己有胆囊炎,所以后来也没去做检查。
过了两个休息日,大家又都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裴子野的全部精力都用到了新开发成功的几个医院的促销上。
时间已是九月下旬,一年即将过去四分之三,但金海办事处全年的回款任务却尚未完成二分之一,陈 向前很是着急,牛总监也很关心。为快速启动市场,经请示牛总监同意,陈向前决定,凡新开医院,在做常规促销之前,均做一个推广工作,即把相关临床科室的医生集
中起来,开推广会,省得一个个地去介绍,耽误时间。推广会一般选在下午四点以后,那时候医生手里的工作大都忙完了,就请科室主任出面,组织大家开会,医药代表给每人发一份宣传资料,简短讲一下产品的特点、优势和利益,顺便也把兑现费数量和兑现时间讲清楚。医生们的时间都很宝贵,绝不能白耽误大家的功夫,故凡签到的医生都可领到一百元的误工费。
推广工作的效果是不错的,血源胶囊很快就用起来了。但裴子野因此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这种麻烦每个医药代表都会遇到,不过一般没这么突出而已。制药公司的促销费是按实际销量拨给医药代表的,医药代表给医生的处方费显然也只能按实际处方量给,但每个医生的处方量到底是多少,除非药房有人专门统计,医药代表是无法确知的。大医院对药品回扣都抓得严,很难在药房找到统方的人(像前面出现过的邹药师那样的人),医生的处方量靠医生自己报,而医生报的数量受主观(记忆有误或故意虚报)和客观(病人不一定都按处方拿药)的双重影响,一般都不准,这样就给医药代表的兑现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如果涉及的面不广,开方的医生不多,这种情况还比较好处理(这就是为什么很大医药代表在一个医院只固定和几个医生联系),但这次开了推广会,面对的医生很多,裴子野遇到的麻烦就大了。市一医院进药后的第一个月,从医药公司那边进了三件血源胶囊,但裴子野把医生们报的数一加,吓了一跳:足足十件还多。按这个数去兑现,裴子野把自己的工资、提成全贴上,也远远不够。怎么办?只有打折扣了。因考虑到是第一次兑现,要照顾医生的积极性,裴子野想自己就贴一点,打个四折。通通打了四折以后,他又凭自己的感觉,给有的医生加一点,有的医生减一点。
兑现的时候,裴子野就像做了错事似的,红着脸一个医生一个医生地解释,说可能是病人没按医生的处方拿药,实销的数目没有医生报的数目多,只好打了折,请原谅,还请以后继续关照。有的医生笑一笑,收下装钱的信封,什么也不说。有的医生说:“我们都是对症下药,病人怎么会不拿?”门诊有两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报的数量最大,他们听说打折,十分气愤,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会虚报数字吗?你看我们是这样的人吗?”裴子野满脸通红,说可能是有的病人没按处方拿药。两个医生更生气了:“我们只管给你开出去,病人拿不拿,不是我们的事,我们不管。你该给多少,就要给多少,一分钱不能少!”裴子野说:“就按现在这个数目给,我已经贴了不少,如果不打折,我自己不拿工资,不吃饭,都贴不起。”医生说:“你就别装可怜了。你们的事,我们还不知道?我们不给你开药,你到那儿拿提成去?看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样子还蛮老实的,谁知这么不实在!不行,这个钱非得补给我们!”裴子野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又气愤,又委屈,转身就要走。医生说:“你走吧,你的药要不想在这里用,你就走。”裴子野已顾不得那么多,飞快地跑了出来,给陈向前打了个电话。陈向前在另外一个城市,要第二天才能回来。
陈向前第二天回来,把情况问明了,笑道:“这两个医生还真够实在的。”裴子野苦着脸说:“怎么办?”
“没别的办法,只有按他们报的数把钱补上。”
“补上?哪有钱补?补上了她们就更会以为我故意扣他们的钱。”
“当然不是以你的名义,而是以公司的名义,让我去把钱补给她们。医生我们得罪不起,不能让她们给我们做反宣传。这两个医生以后要作为你工作的重点,不但不能疏远,还要更加密切和他们的关系。其实换一个角度看,这也不是一件坏事,这件事起码说明了几个问题:第一,这两个医生报的数可能相对是比较实的;第二,她们敢开药,只要处理得好,可以做我们的‘枪手’;第三,药房要有统方的,哪怕多花点钱都值得;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我们的促销费要增加,要有预备金。”
下午四点左右,陈向前和裴子野来到了门诊两位医生的诊室。诊室里已有一个医药代表在和两位医生说着什么,他们只好在门外的椅子上等。不一会,他们旁边又坐上了好几位医药代表。他们进去以后,裴子野恭恭敬敬和两位医生打了招呼,又指着陈向前说:“这是我们公司陈经理,今天特来看望两位老师。”陈向前双手递上名片,说:“昨天小裴把这里的情况给公司反映了,我们总经理很重视,特命我来看望两位老师,并诚恳道歉。”说着,把两个准备好的信封递过去,“多有得罪,还请两位老师原谅!”
两个医生收了信封,说:“本来我们是诚心诚意帮你们,没想到这位小伙子昨天对我们这样。我们正商量要给你们公司打电话呢!我们开了这么久的药了,还没人敢这么对我们。现在的药多了去了,不开你的可以开别人的,一样拿钱,你说是不是?”
陈向前点头道:“是是是!全靠两位老师关照。我们小裴刚做这一行,很多事情还不懂,两位老师以后要多指教。”
裴子野也赶紧道歉:“昨天实在对不起,都怪我没经验。以后……”
两位医生笑道:“行啦行啦,我们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我们以后继续帮你开。”
陈向前和裴子野又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方才离去。
晚上陈向前有约会,出去了。裴子野打电话给王盈,把市一医院的事给他说了,问她那里有没有这样的情况,任何处理比较好。王盈说,她也遇见过这样的事,也垫过不少冤枉钱,但现在好多了。对付这种情况,也没什么诀窍,关键是要勤跑、勤接触,多了解人,了解医生,要懂一点心理学。医生首先是人,人所具有的他们都具有,有多种需求和欲望,按马斯洛心理学,有五个层次的需求,按赫茨博格的双因素理论,人活动受保健因素和激励因素的影响,按弗洛伊德的理论,人都不自觉地受潜意识的影响,按麦克里兰的需要理论,人都有权力需要、成就需要和社交需要,但医生又是一个特殊群体,有他们群体的特点,对他们,不能光用钱,要投入感情,要尊重他们。你想想,如果医生、或者医生的孩子生日那天,你送去一份礼物和祝福,不比你平时送钱要强许多吗?如果你和他们处好了,相互之间有了了解和信任,他们还会和你斤斤计较吗?但要想处好关系,就必须投入时间,时间可以换金钱,这就是我晚上和休息日也经常在外面跑的原因。这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们男的,好像都没有耐心,宁愿用金钱去换时间……裴子野听着,不断点头称是,心想,难怪王盈的业绩总是名列前茅,她确实是个优秀的医药代表啊。
裴子野从此就按王盈说的方法,用心和医生交朋友,而不是简单的兑现。一个月以后,就收到了明显的效果,他和几个医院医生的关系融洽多了。
月初的一个周末,陈向前出差了,裴子野正准备吃晚饭的时候,邹药师来了。自从上次他们达成协议以后,邹药师每个月初都来,把统方表送来,把统方费拿走。裴子野客气地留邹药师吃饭,邹药师大咧咧地就答应了。裴子野本想凑合着吃一点剩菜剩饭算了,见邹药师要留下来吃,就说到外面小餐馆吃去。邹药师说小餐馆不卫生,又贵,不如自己做好,又说他最喜欢吃龙虾了,要裴子野多买一点回来。裴子野就要邹药师在屋里看电视,他买菜做饭。龙虾做起来很费事,要洗要刷,还要剪,裴子野忙了一个多小时,才把饭菜做好。邹药师胃口极好,饭量极大,吃龙虾的技术极高,几斤龙虾不一会就吃得干干净净,吃得屋里满地都是龙虾的剩壳残渣。吃完了饭,邹药师往沙发上一坐,没有要走的意思,裴子野心想糟了,邹药师定是又要开侃了。他也不给他倒水,就收拾桌子和屋子,又去洗碗。邹药师也不怪他,找了一个一此性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裴子野忙完了回来,说:“今天是周末,邹药师家里……没什么事吧?”
邹药师说:“没事没事,我老婆带孩子回娘家去了,我落得清闲。你知道吗,我们医院药剂科王主任家前几天被人偷了。小偷是大白天从窗户爬进去的,大摇大摆抱走了一个保险箱。保险箱里有什么东西王主任也不说,只说有他老婆的一点首饰。人们都说里面的现金少不了,少说也有几十万。这一下他可吃了哑巴亏了。你说这小偷别家不偷偏偷他家,是不是熟人?说不定就是你们医药代表也有可能,你们医药代表……那个……哈哈,你不要见怪,我是说,有的人想报复。前天我一个朋友到酒店吃饭,就无缘无故被人打了一顿,打得头破血流!他现在也搞不清那几个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他……你听说了吗?有一个刚领到驾照的人,昨天开车上路,错把油门当刹车踩,撞倒了一排自行车,开到一个饭店里去了,幸亏还没伤到人……”
裴子野眼睛望着邹药师,突然想到了“热舞会所”,那里面噪音很大,邹药师应该会少说话,于是说:“邹药师,今天是周末,既然你没事,我就请你去外面玩吧。走走!”边说边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