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药师有些发楞:“什么地方?咱们就这样聊聊不挺好吗?”
“去吧去吧,”裴子野用手拉他,“包你好玩!”
他们进了热舞会所的表演厅。里面人都坐满了,服务小姐好不容易才给他们俩安排了座位。裴子野用眼光到处搜索嵇芳,一直没见到。他问身边的服务小姐嵇芳到哪儿去了,那位小姐说她刚来,不认识她。又问另一位小姐,另一个小姐说:“你说的是不是小芳?——她已经走了。”“走了?到那儿去了?”那位小姐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邹药师问裴子野:“你在这里有一位相好的是吗?”裴子野说:“谈不上相好,上次见过一面。”
表演早已开始。正在台上表演的是一个女歌手,穿着黑色吊带连衣裙,声嘶力竭地、一往情深地、张牙舞爪地、痛苦万分地唱一首情感。唱完后,小个男主持上台,与女歌手放肆地调侃起来。先调侃她的衣服,说她的裙子连袖子都没有,只靠两根那么细那么细的带子挂在肩膀上,万一带子断了怎么办。女歌手娇嗔道:“去去,你怎么尽想这样的好事啊?”男主持人接着说:“改革的春风吹满地,吹开了肩膀吹开了臂,要是继续吹下去,下面的风光更美丽!”台下一片笑声。
裴子野要了一扎啤酒,和邹药师边喝边看。由于这里说话太费劲,邹药师果然话少多了。
十一点多,裴子野的手机响了,是颜玉成打过来的。颜玉成在电话里大喊救命,要他立即送一千元钱去“红尘有爱”娱乐城,他被娱乐城狠狠地宰了一刀,脱不得身。他又大骂刘健、髙乾、陈向前他们,说他妈的他们肯定都和女人约会去了,手机都关了机,没法联系。
原来,颜玉成一个人晚上没事,想起前几天听人说过城南新开了一家桑那浴城,里面有各式按摩,按摩小姐个个有天使般的容颜、魔鬼般的身材,而且按摩手法独到,就忍不住要去试一试。到了桑那浴城,他也无心泡澡、蒸桑那,只冲了个淋浴,就去了按摩房,要了个欧式按摩。在灯光暗淡、香气缥缈的按摩房,颜玉成穿着单薄的浴衣躺在床上,穿着无袖短裙的按摩小姐坐在旁边给他全身推油。颜玉成全身燥热,下面那话儿不由他作主地傲然挺立;他真想把旁边的按摩小姐按到在床上,颠鸾倒凤、巫山云雨一番。他伸手去摸小姐胸前突挺的双乳以作试探,但都被小姐坚决地挡了回来。颜玉成咽了一口口水,说:“你要多少钱?”小姐说:“先生,对不起,我们这里是正规按摩。”任颜玉成软硬兼施,小姐只是按部就班地给他推油按摩,不越雷池一步。按摩完毕,颜玉成不但没有享受到按摩后的舒适惬意,反而更加焦躁不安,饥渴难耐。
出了桑那浴城,一的士司机十分热情地接住他,问:“先生这么早就出来了?要不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玩?”
颜玉成上了的士问:“这附近哪里还有好玩的地方?”
司机说:“好玩的地方多哪。你去过‘红尘有爱’娱乐城没有?那里就很好玩:在包厢里可以看脱衣舞,花两百元就可以带小姐回家。”
“是吗?安不安全?”
“安全!它的老板是xxx(金海市人人皆知的大人物)的侄子,谁敢动它?开业的时候,光是小车就去了好几百俩,公安、工商、税务、城管的人都去了。听说当地一个派出所因为级别太低没有请,那个所长很恼火,有一次故意派人去查了一次,结果一次就查出几十对光着身子的男女,统统带到了派出所。‘ 红尘有爱’的老板当天正好在外地,接到消息后,一个电话打到公安局,派出所很快就乖乖地放了人。那个派出所的所长不到半个月就丢了官,成了守大门的。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去查了”
颜玉成说:“那就去‘红尘有爱’吧。”
出租车朝南边的城郊结合部驰去,不久,颜玉成就感觉到了颠簸,看到了昏暗路灯下铺绿呢的肮脏的桌球台子以及穿黑衣服的打桌球的人,看到了蓬头垢面、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的闲站着的民工,看到了拉着白底蓝字横幅的清真拉面馆,看到了彩灯闪烁、暧昧可疑的洗头房,看到了两头互相追逐嘶咬的肥壮的狗……二十多分钟后,车停住了,用霓虹灯做成的“红尘有爱”四个大字高高矗立在前面的楼顶上,热力四射。
颜玉成为防挨宰,先到前台问价,前台小姐告诉他,小包厢一晚只收一百元,任客人唱到多晚,不过小吃除外。这个价格还算便宜,颜玉成就要了一个小包厢。
刚要服务员把卡拉OK设备调好,一个穿短裙的小姐就站在了门口,柔声问要不要小姐。颜玉成见小姐相貌虽然粗俗,但丰乳肥臀,窄腰长腿,很有些性感,就说:“要!”小姐嫣然一笑,进屋坐下,先点了一首男女合唱歌曲“在雨中”。颜玉成天生五音不全,唱歌走调,把一首抒情歌几乎唱成了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但小姐听后还是大家赞赏,说颜先生的歌唱得十足男人味,真让人好好喜欢。一个男服务员拿着小吃菜单进屋,问他们想吃什么。小姐自作主张就要了一杯叫做“情浓”的饮料,又要了开心果、鸡盹等小吃 ,颜玉成为自己要了杯矿泉水。东西上来后,小姐用牙签挑起鸡盹,娇笑着喂给颜玉成吃;颜玉成马上就有一种受女人宠爱的很受用的感觉。不一会小姐出去,回来时桌上又多了一杯“情浓”饮料。颜玉成问:“怎么又拿了一杯?”小姐说:“你放心吧,绝不会坑你。只收一杯的钱。”之后小姐又连续拿了五、六杯。很显然小姐对这种饮料情有独钟,充满了浓情蜜意。
小姐问:“先生好像不是金海市人吧?”颜玉成说自己家在下面的一个小县城。
小姐说:“那先生是单身一人在金海市咯?”
颜玉成说:“是啊。很寂寞啊。没人陪啊。”
小姐撒娇道:“我不是在陪你吗?我不是人吗?”
“我是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没人陪啊。”
小姐害羞地低下头,说:“那我去陪先生好吗?”
颜玉成高兴地说好,又问小姐陪一夜多少钱。小姐说看他人好,就只收二百元。颜玉成急不可耐地就要结帐。小姐说最好先把钱给她,一共是四百元。颜玉成说只能先给二百元陪唱歌的钱,那二百元事后才给。小姐娇嗔道:“哎呀,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又说和别人出去都是先给,不先给她不去,不先给,她怕事后拿不到钱,因为她是一个弱女子。颜玉成一心只想着快点和小姐成就好事,就先给了。小姐收了钱,说她先上趟卫生间,就出去了。男服务员进来,送来了帐单。颜玉成一看帐单傻了眼,一共二千五百余元。那个叫“情浓”的饮料是二百五十六元一杯,小姐一共喝了八杯。
颜玉成说:“那小姐不是说只收一杯的钱吗?”
男服务员说:“小姐的话你也信?”
颜玉成说:“那小姐呢?你去把小姐找来!”
“小姐早走了。她不是我们这里的员工,跟我们这儿没关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也管不了。”
颜玉成义愤填膺,出去找小姐,可小姐根本就不在卫生间,谁也不知她到哪里去了。回到包厢,颜玉成说:“好啊,你们合伙宰人是吧?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告诉你们,这帐我还不付了!”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刚出门,迎面撞上三、四个彪形大汉,为头的一个说:“你想走?想走可以啊,先付钱!”几个人把颜玉成又逼到了包厢。
颜玉成想反正自己身上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就干脆豁出去了:“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不过,你们最好是打死我,不然让我出去了你们就惨了,不是我吓唬你们!”
那为头的说:“打死你?打死你就像捏死一个苍蝇,踩死一只蚂蚁,你信不信?不过,现在我们还不想为你脏了手。你没钱?他妈的你搞女人就有钱了?刚才那位小姐说,你给了她四百元,还要带她出台。小姐不愿出台,你还逼她出台!我们这里的小姐都是正正规规、卖艺不卖身的,你小子想逼良为娼啊?你想走也行,告诉我们你是哪个单位的,我们到你单位去要。”
颜玉成说:“我没有单位。”
“那你就把身份证留下,回家拿钱去!我们不怕你出去告,有本事尽管告去,电视台、报社、公安局,哪儿都行!”
颜玉成知道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了,再硬顶也不管用,只有自认倒霉,于是软了下来,说:“几位大哥,小弟我今天是有眼不是泰山,冒犯了诸位。咱们都是社会上混的人,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几位大哥今天就饶了小弟一回,行吗?这帐我认,但总得给我打个折吧?一回生二回熟,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嗯。听你这话,还算个明白人。行,就打八折吧。”
颜玉成又苦苦乞求,说打八折实在是太高了,就打个对折算了。
“对折不行,我们这里没这个规矩啊。看你也是个人物,就打六折吧。”
颜玉成还要说话,那边几个人同时嚷道:“你就知足吧你!大哥今天对你算是格外开恩了。”颜玉成苦笑着答应了。他身上钱不够,就给裴子野打了电话,要他送钱来。
接过颜玉成的电话,裴子野匆匆买了单,又匆匆和邹药师告了别,就打的来到了“红尘有爱”娱乐城。他们交了钱,刚出大门,颜玉成就看见刚才搭他来的的士司机有带了一个人过来。他顿时明白,的士司机和娱乐城是一伙的。“这伙骗子!”颜玉成骂道,“不知一晚要骗多少人啊。”他突然想救那个被骗的人。他飞快地跑过去,一把抓住那人(刚下车)的手,亲热地说:“老李,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那人愕然地看着他。等的士开走了,颜玉成就把自己被骗的经过跟那人说了,要那人不要再上当。那人连说“谢谢!”裴子野也过来了,三人边走边交谈起来。原来那人真姓李,叫李有为,也是推销员,推销食品。 “现在的推销员真多啊!”三人同时感叹。
“你怎么这么晚还出来玩?”颜玉成问李有为。
李有为说:“唉,怎么办呢?一个人在外地,老婆孩子不在身边,寂寞啊!”
颜玉成说:“也真是的,有事做的时候还好一点,没事做的时候真难受。”
李有为说:“要是专门有一个供推销员休息娱乐的地方就好了,那样也免得受骗挨宰啊,而且还可以多交些朋友。推销员一般都身处异地,,到了周末,需要有个像家那样的地方寄托身心。”
裴子野说:“真的,记者都有记者之家,我们推销员为什么不能有推销员之家呢?”
三人商议,以后有了钱,就合伙开创“推销员之家”,把它搞成一个集饮食、住宿、娱乐、信息、培训于一体综合性活动中心。
三人一路走,一路谈,也无心坐车。深夜的金海市街头,行人已很少,但车还相当多,车驰过街面的声音格外巨大,犹如雷声滚过。发廊和性保健品店的灯箱广告在黑暗中大放光明。徐娘半老的夜不甘寂寞,在他们面前搔首弄姿。
路过有名的飞燕桥时,靠着栏杆站着的一个穿红连衣裙的女人向他们发出了热情的邀请,说要请三位帅哥到她那儿玩。在昏暗的路灯下,也能看出那女人的睫毛很浓,眼睛里秋波荡漾。
颜玉成笑问:“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女人直截了当地说:“做爱呗。”
颜玉成立刻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热了起来:“多少钱?”
“你这样的帅哥,还能多要你的钱吗?”
“多少?”
“一毛。”
颜玉成兴奋地问裴子野和李有为:“怎么样,你们有兴趣吗?”
两人都忙摇手:“没兴趣,没兴趣!”
颜玉成说:“那你们先走吧。我完事以后马上回去。”
“小心别又受骗啊!”裴子野和李有为笑着叮嘱了一句,继续往前走。两人都感叹颜玉成的身体真好,兴致真高。突然,一种奇怪的声音传到了他们耳朵里,令他们毛骨悚然;循声望去,在朦胧的路灯下,有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横躺在路边上。二人的脑子里马上出现了凶杀案的血淋淋的场面。
裴子野朝那人走过去。李有为拉他的手,说:“咱们走吧。不要惹麻烦。”
裴子野犹豫了一会,说:“还是看一下吧。怕什么?有事我们还可以打110。”
走到那人身边,没见到鲜血,却见那人身上挂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看不清颜色的液体。再仔细一看,塑料袋还有一个塑料管与他身体相连,管子直通到他身体里面,是个导 尿管。
那人不断痛苦地呻吟着。他们开始听到的声音就是这种呻吟声。
“你怎么啦?”裴子野蹲下来,拍了拍那人地肩膀,问。
那人扭过头来。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老人的脸。
“我住医院没……没钱了,医院用车……车……”老人身体很虚弱,说话很吃力,“把我拖……拖到了这里……”
老人是郊区的一个农民,因患前列腺增生,撒不出尿,十天前住进了市一医院,交了三千元钱。令老人想不到的是,才住三天院,钱就用完了。两个儿子回家筹钱,几天不见回来。医院一催再催,见他迟迟不交钱,晚上就强行把他抬到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上,拉到这里,扔到地上。车子扬长而去。
“现在的医院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李有为问。
“唯利是图啊!”裴子野感叹。
“简直是故意杀人!”李有为愤怒。
“怎么办?我们把他送到医院去吧?”
“行啊……”
裴子野伸出双手去扶老人。
“慢!”李有为大叫一声,把裴子野拉到一边 说:“到医院后,医院肯定会问我们要钱。我们哪有那么多钱?而且……说不定这是别人设的圈套,骗钱的。”
“不会吧……”
“现在什么事没有?——我们还是打110吧。”
他们拨通了110的电话。110的车很快就过来把老人拉走了。
在黑暗中隐藏的裴子野和李有为望着远去的车,发呆。
刘健的车买好了,他最后还是买的桑塔纳2000,银灰色。这天,髙乾、颜玉成、裴子野都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要开车带他们去仙龙山庄玩(陈向前不在金海市,故没受到邀请)。
三人上了车,发现刘健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女的,三十多岁,穿着打扮很是优雅得体。刘健介绍说,她就是金海市药界well-known赫赫有名的王妮娜。王妮娜朝他们一一点头微笑。王妮娜?三人都有些激动;王妮娜本人他们都未见过,但大名早已是如雷贯耳,她的事
迹在医药代表中广为流传,几人也都早已熟悉。
王妮娜属于我国第一批医药代表,八十年代末就已入行。他和她老公都是学医的,不过读的不是医疗系,而是公卫系,毕业后一个分在省职业病防治所,一个分在市防疫站。那时候我国的公卫事业没有得到 足够的重视,他们两个在单位都较清闲。八九年,一家外资公司招聘医药代表,他俩去应聘,都被录取了。他们在那家公司干了三年,干得都不错,都从医药代表升到了省级办事处主任的位置,钱也挣了不少。他们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后,就想单独干,自己做老板,恰好当时有一新出的妇科产品招商,他两个就拿 下了该产品在金海市及其下面各地区的销售权,离开了那家外资公司。
他们以为凭他俩的能力和经验,很快就能打开市场,可事情并没他们想像的那么简单;以前他们在一个著名的大企业干,强大的品牌优势,无孔不入的广告让他们畅通无阻,可现在什么也没有,公司不出名,产品大家也不熟悉,全靠他们一张嘴说,两条腿跑,做起来很吃力。
几个月过去了,进展甚微,大医院一个也做不进去,他们只能先从县级小医院做起。偏在这时,王妮娜有了身孕,不能多跑,外面很多事情靠他老公一人打理。一次,一个县里的医药公司打电话来,说县人民医院要货,而公司仓库里已没货了,要他们赶快送货去。那个县人民医院是他老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下来的,可是一旦他们的货供应不上,就有可能马上被同类产品挤掉。她老公赶紧去市医药公司借货(药品不能放在办事处或是私人住处),借货须由经理同意,可恰好当时经理外出,一直到快下班时才回来,借了货,当天已经无法送过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她老公就起来了,想在上班以前把货送到。
坐班车太迟,打的太贵,她老公就在路边拦了一辆货车,自己就坐在敞篷货车上,去送货。眼看快到县城了,在一个拐弯处,货车司机为避让突然出现的另一辆车,猛拐弯,她老公没防备,强大的离心力一下就把他从车上甩了下来,是头先落地……当时就晕死过去了,耳朵、鼻子都流血。如果马上送医院,还可能有救,可那货车司机竟然没停车,跑掉了!
过了好久,才被交警送到了县医院,一切都晚了,她老公再也醒不过来了……王妮娜整整哭了一个星期,几次哭晕过去,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他最终还是挺住了。半个月以后,王妮娜挺着大肚子,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决心和干劲,继续她药品推销员的生涯,直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还在各医院之间奔波。两年以后,她成功了,她代理的那个药品,已成为各医院、药店的畅销产品,她的名字,也和一个传奇故事一起,在医药代表之间广为传诵。
三人忙说“幸会!”又抢着掏名片给王妮娜,要她以后多多指教。
刘健也拿出名片,笑着回过头来递给他们,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已辞掉了以前那份工作。这是我的新名片。”三人接过名片,见刘健的头衔已改为“金海市医药股份有限公司销售九部经理”。“医药公司那边只是挂个名而已,好从那边走走票。我其实是独立运作。”刘健说:“你们还不知道吧?王姐是销售六部经理。我这个还多亏了她帮忙才搞成功。”说着对王妮娜投去感激的笑。
髙乾说:“做药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做医药代表,为公司干,自己拿点工资和奖金,第二阶段是做代理,做半个老板,第三阶段是自己开公司,做真正的老板。现在你和王姐一样,已走到第三步了。祝贺你啊!”
颜玉成说:“是啊,刘老板,以后有什么好事可别忘了我们这帮兄弟啊。”
“哪能呢?其实我今天请你们来,也是想谈谈合作的事。我现在手头已经有了两个产品,一个是抗菌素,一个是心血管类产品,都是针剂。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如有兴趣,我可以最低的price给你们,包你们赚大钱。”
颜玉成问:“你给我们多少扣?”
“二0扣以下。够意思了吧?我告诉你们,到那儿也拿不到这个价了。”
这个价在当时确实很有诱惑力,三人都沉默不语。
王妮娜笑着对刘健说:“你们的生意谈完了没有?该开车了吧?”
刘健忙发动汽车,说:“怪我怪我!我们还要去洗温泉浴呢,去晚了怕没位置了。”
汽车颤动了一下,飞快朝前驶去。
医学学术期刊和其它纯学术期刊一样,在汹涌澎湃的商品经济大潮下,踉跄摇晃,难以立足,有的摇身一变,变成《家庭医生》之类的通俗刊物,有的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从此销声匿迹,有的四处化缘,惨淡经营,勉强撑持,也有巧口能言、长袖善舞的,就找一个大老板,把自己“包”出去。
《临床xx学杂志》就属于最后一种,经过“上下求索”,最后找到了世顶制药有限公司董事长马玉能做杂志社社长。这是一次“双赢”的合作,有了世顶制药公司,《临床xx学杂志》从此不愁生计,可以安稳度日,有了《临床xx学杂志》,世顶公司就带上了专业化、正规化的色彩,更重要的是,它的医药代表可以带着封底封面全是世顶公司产品广告的杂志到各大医院堂而皇之地找医生,邀请他们给杂志投稿,趁机宣传自己的产品。
这一天,裴子野拿着杂志来到肿瘤医院药剂科,准备送一本给陈世通主任,和他好好聊一聊,万万没想到,陈主任已被停职,接替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衣冠楚楚、趾高气扬的年轻人,姓熊。这位熊主任对专业杂志显然不屑一顾,接过递过来的杂志翻都懒得翻一下就扔到了一边。裴子野走出药剂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陈世通会被停职,而上来接替的又是这样一个傲气而浅薄的人。正想着,迎面碰上了梅芷。
梅芷先给他打了招呼:“海,你好!”
裴子野没想到会在医院碰到她,有些惊愕:“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只需你来不许我来啊?”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跑到医院拉保险来了?”
“我现在和你是同行了。”
“你也做药了?——你还嫌做药的人不多啊?”
“人多怕什么?有钱赚就行呗。”
“哎呀,要是做保险的人都来做药,那我们这些做药的人就得另谋职业了。”
“你别这么夸张好不好?我还指望你多指教呢。”
“指教不敢当。不过,要是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你,用句俗话来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玩笑毕,话题扯到了陈世通的辞职上。梅芷告诉裴子野,陈世通是因为和院长搞不好关系才被迫辞职的。陈世通是个学术气味很浓、很严谨、很顽固、很不灵活的人,有的药院长明明同意进,可他就是不同意,因此得罪了院长。裴子野听后一个劲地感叹:“唉,陈主任是个多么好的人啊!”梅芷还告诉了裴子野一个绝密消息:她父亲,不久就要破格提升为院长,正院长;这个事上面已经定了,过了元旦就宣布。
裴子野高兴地说:“太好了。我早就看出你爸爸不是等闲之辈。有了你爸爸做院长,对你做药一定会很有帮助。以后还要求你多帮我们啊。”
“上次帮忙你还没谢我呢!”梅芷笑着说。
“那我今天补谢行不行?”
“怎么谢?”
“你要怎么谢?”
“你想怎么谢?”
“请你吃饭。”
“就吃饭那么简单?”
“那还要怎么办?”
“就吃饭吧。”梅芷又笑了,“你等一会,我先到药剂科送一份资料。”
梅芷去了药剂科,裴子野在外面等着。原指望她几分钟就能出来,没想到等了一个多小时。原来,熊主任虽然对裴子野及他送的杂志表现得很傲气,但对年轻漂亮的小姐还是很有礼貌、很和气而且很有话说 的。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梅芷,认真仔细地听了她对药品的介绍,又很内行地指出该种药品的优点和缺点,还很关心地询问了她的业余爱好,说他自己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喜欢去歌舞厅放松放松紧张的神经和疲惫的身躯。梅芷赶紧说要是有机会和熊主任跳舞那就太荣幸了。熊主任说这个周末他就有时间,到时候她打他的手机就行,又把他的手记号码告诉了梅芷。要不是有个电话(而且是院长的电话)找熊主任,梅芷趁机说“byebye”的话,还真不知道裴子野要等到什么时候。
上次梅芷帮了那么大的忙,裴子野早就想好好谢谢他了,今天有了机会,自然十分珍惜。而且,梅芷的善良,以及她待人接物的自然大方、就像生长在脸上的那种明朗的笑容,都让裴子野十分想和她在一起。他决定把梅芷带到一个家乡人在金海市开的一家知名饭店去,让她尝尝他们家乡菜。在裴子野的心目中,家乡菜永远是最好吃、最好闻、最好看的。
进了家乡菜馆,裴子野和梅芷选了二楼一个靠窗的座位。这里紧靠金海市最繁华的商业区,窗外的大街上自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很奇怪,虽然和外面繁忙的世界只隔了薄薄的一层玻璃(而且是透明的),但坐下来以后,望着梅芷,裴子野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超脱于喧嚣嘈杂之上的宁静、优雅和芬芳。服务员递上了菜单。裴子野一看菜单,口水就不禁往外流:菜单上每一道菜,在他的记忆里,都是色香味俱全,都勾动他的食欲。他再三斟酌,点了几个最普通、也最能代表家乡口味的菜:酸豆角肉泥,火焙鱼,干锅鸡,紫苏炒黄瓜,芋头汤。家乡菜特别讲究配料,其它地方的黄瓜基本上都是清炒,可家乡的炒黄瓜不仅配有生姜、大蒜头、辣椒,还配上了紫苏,这就使普通的黄瓜有了特别的味道。点完了菜,他又点了苞谷烧酒,一种家乡的土产烧酒。吃这样的家乡菜,喝这样的家乡酒,他的胃口简直变得无穷大。令他高兴的是,梅芷也吃得津津有味、痛快淋漓。他以前请金海市的医生到这儿吃过,他们大都无法接收这种浓重辛辣的口味。
梅芷的酒量一点也不比裴子野的小,菜一上来,每人就各干了三杯。裴子野问梅芷为什么弃保险而从药,梅芷说因为有他父亲这层关系,很多公司都想请他做医药代表,许诺给他高工资、高提成。她和父亲一商量,她父亲也认为做药更好,于是她就做药了。她现在同时是两家公司的医药代表,拿着两份工资。
“亏你也忙得过来。”裴子野讥笑道。
“正因为忙不过来,才只做了两家。现在市场上对医药代表的需求量很大,有关系又能干的医药代表属于紧俏物资,供不应求。”
“要真想赚大钱,光做医药代表不行,得自己做老板,或做代理。我有几个朋友都是这么做的,都发了。”裴子野两眼盯着梅芷,“到时候我们合作,一起做老板行吗?”
“行啊。”梅芷爽快地答应,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是喜欢为别人打工,自由自在,不烦神。”
“为别人打工,受别人管,怎么会自由自在?当老板才自由自在呢!”
“当老板什么事都要自己操心,搞得不好还要亏本,才烦人呢!”
“那你就打工吧。”
“那你就当老板吧。”
两人都笑起来。
吃完饭,裴子野要到旁边的一个礼品公司去,元旦节快到了,他想订制一批礼品,送给相关客户。梅芷说她也想看看有没有好的台历。两人遂一块朝礼品公司走去。
到了礼品公司门口,忽听有人喊“小裴!”循声望去,见刘健正摇下车窗,在车里向他招手。原来刘健恰好也来订制礼品。两人握手问好。
刘健又盯着梅芷,问:“这位是……?”
裴子野忙介绍:“他叫梅芷,也是做药的。”
刘健有些夸张地对梅芷说:“你好你好!”又掏出名片递给她:“我叫刘健,是小裴的good friend 。”
梅芷看过刘健的名片,也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刘健:“我做药时间不长,以后还请刘经理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指教谈不上”刘健把梅芷的名片仔细看了,小心地放到了西装口袋里,“以后可以多多合作嘛。”
裴子野说:“梅芷的父亲就是市一医院的梅主任。”
刘健眨巴着眼睛问:“哪个梅主任?”
“肿瘤外科主任,梅山泉。”
“梅山泉?”刘健的这一声喊把两人吓了一跳,“你父亲就是梅山泉主任?梅主任是著名专家啊。而且我还听说,他不久就要提升为院长。”
梅芷问:“你听谁说的?”
“这个圈子里的事我还能不知道吗?你只说是不是,yes or no?”
梅芷笑道:“我不知道。”
正说着,裴子野的手机响了,是中医院的一位医生打来的,裴子野请这位医生出去玩过几次,两人关系较好。那位医生问他,他们公司的名称是否改成了“南国制药有限公司”。裴子野说:“没有啊。怎么回事?”那位医生说,现在中医院的血源胶囊全是南国制药有限公司生产的,价格略微低一点。裴子野大吃一惊,也顾不得订制礼品了,急着要去中医院。刘健说:“这事不能耽搁,你就快去吧。”裴子野急急忙忙告了别。
到门诊药房一问,果然现在的血源胶囊是南国制药公司生产的。又急忙跑到药剂科。雷一夫不在,於采购正和一医药公司的业务员说话,见裴子野进来,也没理他。裴子野只好坐在一旁先等着。
下个月是市中医院建院七十周年,院领导决定搞一次隆重的院庆。於采购正忙着拉赞助的事。他要医药公司从与他们公司有业务往来的厂家中挑出五十个在中医院销药量较大的厂家,然后通知这些厂家的医药代表,要他们到中医院找雷一夫商谈赞助数额。那位业务员连连点头答应。作为中介机构的医药公司和药品生产厂家一样,依赖医院进它们的货,对医院唯有拼命巴结讨好,碰到这样能效力的事,自然是乐意去做。事情谈完以后,於采购余兴未尽,又和那位业务员闲聊起来。
裴子野一次次从座位上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容易等那位业务员走了,裴子野急忙向於采购走去,边走边喊“於药师”。於采购好像这时才注意到裴子野的存在,问:“你有事吗?”
裴子野只觉得有成百上千句话挤在了嗓子口,最先挤出来的一句话是:“血源胶囊是我们做进来的,现在怎么换成了南国公司的?”
“我们是从医药公司进货,与你们厂家无关。”於采购冷冷地说。
“可是,我们……血源胶囊……当初你们医院经研究决定进的是我们的产品啊!……”裴子野有些急不择言。
“我们是从商家进货,只要药品质量符合国家标准,哪个厂家的药我们都可以进。”
“可是,为什么要换呢?我们是大公司,产品质量是有保证的。”
“哪个厂家不说自己的产品好?”
“於药师,我们这个药进你们医院不容易啊!那次吃饭你也……”
於采购不高兴了:“什么吃饭?……”
裴子野不敢往下说了,只好说:“於药师,请你多关照吧。”
於采购把办公桌的抽屉一个个锁上,说:“有事你去找雷院长吧。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说着往外走。
裴子野只好跟着一起出来。他知道,这事最终解决,非得找雷一夫不可。
陈向前知道这事后说:“奇怪,血源胶囊不是专利产品吗?怎么可能有两个厂家生产?”忙打电话给 牛惠仁。牛惠仁说,当初马董事长买这个产品的时候,为了省钱,并未独家买断,此产品的专利是和地方小厂共同拥有的。地方小厂最近找到了一位新的股东,打出了中外合资的牌子,和世顶公司争夺市场。它的市场策略很简单:低价跟进,世顶公司打到哪里,它跟到哪里,价格永远比世顶公司低。它的销售政策也很简单:大包政策,就是以底价和销售员结算,不管开发费、工资及其它任何费用。“你们没必要过分担心,他毕竟是个地方小厂,在人员、资金、技术、设备等方面都无法与我们抗衡。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打垮它!”牛惠仁最后说。听了他的话,陈向前和裴子野都觉得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头。
第二天,裴子野来到了雷一夫的办公室。雷一夫看来心情不错,见他来,竟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很客气地请他坐,又问他药销得怎么样。
裴子野说:“您还不知道吗?我们的药已经被别人换掉了。”
雷一夫一幅很吃惊的样子:“怎么,给换了?……哎呀,这个具体进货的事我就不好管了。这事你得去找小於。”
“我昨天已去找过於采购,她说……”
“哎呀,你看这事……也怪你平时来得太少了,药一进医院就不来了,只往医生那里跑,就不来这里了,我们想见你一面都见不着。你看别的厂家的医药代表,一星期至少来一回。不为别的,来了,打个招呼,大家也就熟悉了,关系也就近了。你说是不是?”
裴子野忙点头称是:“只怪我这段时间忙昏了头。以后一定改。”
“要你们来,我们也不图你送个什么东西。我们不要!该有的我们都有,要你们送什么东西?你们也就一个小公司,有什么东西好送?去年有一个大公司,作抗菌素的,一年光在我们医院就销了好几百万,年底硬要来感谢我。我说不要感谢我,要感谢就感谢医院吧。结果他们年底送来一辆小轿车。我平时也坐一坐。这有什么关系,是吧?赞助嘛!……”
裴子野忙说:“雷院长,你们院庆是不是下月?我们想表示一点心意。”
“你赞助可以,但我要声明一点:赞助完全靠自愿!——这是原则!”雷一夫紧盯着裴子野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很是诡谲。
“那当然,那当然!”裴子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
雷一夫拉开桌子抽屉,用手把信封扫了进去。
过两天裴子野再去找於采购,於采购的态度就明显好多了,说上次进药,她也没想到会有两个血源胶囊,只写了药品名,没注明生产厂家,结果医药公司就送来了南国公司的血源胶囊。她下次进药时,一定注意,写上生产厂家,不过,已经进的药,就不好退了,只有等销完了再进世顶公司的。
没有办法,裴子野只好等。这次一共也就进了两件货,按以前的销量,最多也就半个月可以销完。可过了半个月,裴子野去库房看时,二件药还只销了十几盒。原来,南国公司在金海市的销售是由一个人总承包,而这个人同时做了好几个厂家的药,还没顾得上到中医院做血源胶囊的促销工作。没人促销,自然就销不动。照这样等下去,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裴子野心急如焚,最后只有决定自己垫钱给南国公司做促销,销完了好进自己公司的产品。
中医院的事情还没处理完,肿瘤医院又出事了。血源胶囊进了肿瘤医院以后,抢夺了生白药品的很大一部分市场,一个外资大公司的同类产品的销量明显下降,其医药代表的销售任务无法完成,情急之下,就去药剂科告状,说血源胶囊有回扣。熊主任就把裴子野叫了过去,要他交代回扣的事。裴子野坚决否认。熊主任警告说,一旦查实,马上停药,今天就算给他亮亮黄牌。
半个月后,血源胶囊在肿瘤医院真的停了药。熊主任说,现已查实,血源胶囊确有回扣,一个年青医生最喜欢开血源胶囊,入院病人未经验血,就先开一疗程,如没有回扣,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裴子野说血源胶囊主要是因为疗效好,得到了医生的认可,回扣的事是绝对没有的。熊主任说:“实话告诉你,你们一盒给多少钱我们全知道。没有确切证据,我们也不会停你的药。不过,现在还只是暂时停药,并不意味着以后就再也不用你们的药了,只要你们写一份检讨书,老实交待,都给了哪些人好处,我们就恢复用药。现在回扣风很厉害,我们医院想整顿一下。”
陈向前知道这事后,说检讨书绝对不能写,一写那就就死定了,——“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得另外想办法。裴子野突然想起梅芷说过熊主任曾想约她跳舞,这事能不能请她帮忙呢?又不禁想到,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需要梅芷来帮忙?陈向前说,如果梅芷愿意帮忙,那是最好不过了。等她请熊主任跳了舞,我们再想办法和院长接洽一次,然后找几个人到医院吵着要买血源胶囊,恢复用药也就顺理成章了。
梅芷愿意帮忙。元旦节的前一天,她打电话给熊主任,约他晚上到金海大饭店的顶楼的旋转餐厅吃自助餐。那里的自助餐很有名,也很贵。熊主任如期而至,见迎接他的除了梅芷以外,还有裴子野,略显意外和尴尬。梅芷说裴子野是她的朋友,也早就想对熊主任表示一点心意,今天就一起来了,请熊主任万勿见怪。熊主任豪爽地干笑道:“一起来好,一起来好!这样才热闹嘛!”
大家坐下。服务员送上酒单,问喝什么酒。梅芷一看酒单,见上面的酒贵得惊人,最便宜的国产红酒也要二百九十八元一瓶,就不想点酒了。她笑着对熊主任和裴子野说::“今天我不太舒服,不想喝酒。
你们点吧。”
熊主任关切地望着梅芷:“不舒服?哪儿不舒服?”
梅芷撒娇道:“不舒服就不舒服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熊主任涎着脸说:“知道了,知道了!……女孩子嘛,一个月总有几天不舒服。”说着朝裴子野挤了挤眼。
刘健独立运作以后,日子过得并没有他以前想像的那么美好,甚至可以说,过得很艰难。他做药五、六年,所有积蓄也就一百万,买车花了二十万,拿下一个抗菌素的全国总经销权,连保证金加上底价拿货的钱 ,要六十万,拿下一个心血管类药的省级经销权,要十万,光这几项,钱就基本花光了。以前办公室和住房租金、交通费、通讯费全是公司报销,也不觉得有多大的花销,现在全要自己出,就觉得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一年也要七、八万。几年来,他第一次有了经济拮据的紧张与恐慌。因为是挂靠市医药公司,会计可以暂时不要,
但销售人员是必不可少的。请人就得发工资,就得给开发费,可他已没有这笔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一些手头有现成关系的老推销员,底价包给他们,这样才能省掉先期投入,当然代价是要尽量让利,自己少赚。一个多月来,他找遍了熟人,可愿意底价承包他药品并保证年销量的人很少,绝大多数人都表示愿意做他的药,但都不愿意先拿钱买货,也不能保证销量,这其实基本上是一句空话。打广告招商一时也没有结果。他咬咬牙,只好亲自跑医院。一个多月跑下来,除感到累以外,他还感到伤心:以前的那些关系都是用钱建立起来的,还得用钱去维持,没有一个人肯真心帮他。
那天在礼品公司门口遇到裴子野和梅芷,当得知梅芷是梅山泉的女儿时,他心里一亮:要是梅芷能做自己的助手,那该有多好!后来裴子野有事走了,他和梅芷一起到礼品公司挑选礼品,抓住机会和她交谈了许久,发现她是一个快乐、善良和单纯的姑娘,喜欢旅游,喜欢音乐,喜欢蹦迪;她爸爸希望她学好英语,她也想学好英语,但她就是缺少毅力和恒心。回到住处,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几株脱光了叶子、只剩下黑黢黢枝干的沉默不语的老树,刘健心里又有了一个绝佳的主义:让梅芷成为自己的老婆,让梅山泉成为自己的岳父。
刘健是一个事业心很强、很有理智的人,为自己四十岁以前定下的人生目标是五个“一”:一个企业 ,一千万流动资金,一栋别墅,一辆车,一个老婆。老婆是从属于前四个“一”的,没有前四个“一”,这个“一”也不会考虑。因此,他虽年届三十有二,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可与之结婚的女朋友。他和一个女护士同居过一段时间,因嫌她花钱大手大脚,不久就分开了。该花的钱他一点也不吝惜,但不该花的钱绝不乱花;除非是请客户,娱乐场所他一般不去,即使去了,他也争取不掏自己腰包;作为交友手段,和别人打打麻将,以娱乐为主,他也乐于参加,但绝不沉迷于赌博。
但如果第五个“一”对前四个“一”的早日实现会有帮助,这还不可以先考虑吗?当然可以,刘健想。打好注意以后,他兴奋地、满怀热情地、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干劲十足地,行动起来。
元旦节是一个少有的晴天,天空碧蓝地明亮,太阳温柔地灿烂。刘健一早起来就给梅芷打电话,约她到东山脚下的“人间乐园”玩。梅芷已和几个朋友约好出去玩,没有时间。刘健说没关系,那就晚上唱歌去。梅芷说晚上他们要去蹦迪。刘健说那就明天吧,明天开车带她出去玩,她想去哪儿都行。梅芷答应了。
刘健的心轻快地跳动。他突然觉得该把自己的住房好好打扫、整理一下,被子、床单、枕巾也该洗了。这一段时间心情不好,屋子也跟着倒霉,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而刘健本质上是个很爱干净、很讲卫生的人。他立即卷起袖子轰轰烈烈地大干起来。
中午吃饭以前,屋子已彻底打扫干净。好久没自己做过饭吃了,他又跑到菜市场买了菜回来,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吃了饭,刚想休息一会,突然又想到该为明天和梅芷的见面准备一些话题;梅芷和他年龄相差有十岁,不精心准备,交谈不见得会很顺畅。
营销和英语、电脑、汽车这无疑都是可以谈、也可以好好卖弄的话题,但光有这些还不够,要打动一个少女的心,特别是梅芷这样一个在优裕的家庭中长大、没受过苦、不缺钱花的少女,除了一些实在的东西,还得有一些浪漫的、情感的、幻想的甚至是空灵的东西,这就要涉及到文学艺术了。刘健对自己在文学方面的休养还较有自信,上大学时,就看过《约翰?克利斯朵夫》和《红与黑》,而且这两部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曾深深地打动过他,还对诗歌着过迷,但对 音乐和绘画等艺术就所知甚少了。
不过,梅芷只是大专毕业,文化程度并不高,对付她还用不着多么高深的知识,有一些常识就足够应付,用一两首诗歌就足可以迷惑她了。说不定,所有这些东西都不要,只要给她讲几个笑话就行了。对,笑话,笑话谁都喜欢听,用笑话来调节气氛是最好不过了。但什么样的笑话她最喜欢呢?或者说,什么类型的笑话适合讲给她听呢?医药代表在一起,讲的最多、临场效果最好的是黄色笑话,这类笑话刘健掌握了不少,但给梅芷讲这种笑话显然不好。刘健不辞劳累,又跑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笑话书,晚上就读起书来。
读着读着就觉得寒风袭人,直往骨子里钻,又听见窗外北风呜呜地吹。刘健的心咯噔一下直往下沉:糟了,看来明天要变天。睡下以后,刘健就格外留心窗外的动静,好在下半夜,窗外北风的呜呜声就消失了。他放宽了心,倦意顿时像巨石一般压过来;他睡着了。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刘健开着车在宽阔的高速公路上行驰,梅芷就坐在他身边。很奇怪,高速公路上没有惯常那种湍急的车流和巨大的噪音,空荡而安静,只有他的车在无声而快速地奔驰。他和梅芷的谈话非常顺畅,恰如脚下的车;梅芷用一种敬佩而又兴奋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讲的每一句话都感兴趣,不时露出回应的迷人的微笑。刘健说起了英语;他的英语流利,地道,让梅芷钦佩不已。梅芷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请他做她的英语老师,她的英语老没长进,她爸爸和她都很着急。刘健尽量抑制自己咚咚的心跳,说要做他的学生可以, 但有一个条件。梅芷问什么条件。刘健说条件很简单,但又很难,就是——坚持,如果她做不到,就算了。梅芷发誓说有他督促,她肯定能做到。刘健说那他就决定收下她这个学生。两人都开心地笑起来。
刘健醒了。他是笑醒的,脸上还留着笑容。他赶快往窗外看,窗外已是一个银白的世界,大片的雪花还在静静地飘落。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云平铺在天空上,挡住了太阳。天公不作美啊!刘健的笑容冻在了脸上,心里也好似铺上了一层乌云,变得阴沉沉的。
吃完早饭,站在窗前,望着地上、屋脊上厚厚的积雪,刘健的心忽然又亮堂起来:这样一个崭新、纯洁的、童话般的银白世界,不是更浪漫、更富诗情画意、更能给人以兴奋感和新奇感吗?他兴冲冲地给梅芷打电话,问她想到哪儿去玩。梅芷说话的声音有些慵懒,说天气这么冷,外面还下着雪,就不出去了吧。
“你不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吗?你想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下雪的日子能有多少?难得几天啊!我们约好了出去玩,老天爷就送来这样一个难得的、因而也是珍贵的(物以希为贵嘛)下雪天,我们怎么能辜负老天这一番美意呢?”刘健幽默地微笑着,说。
梅芷给逗笑了:“刘经理真会说话!照你这么说,下冰雹的日子更少,是不是就更珍贵呢?”
“我的意思是说,人的感觉都是喜新厌旧的,对于出去玩的人而言,单调和重复是最讨厌的,新颖奇特是最受人欢迎的。为什么在有些人的眼中,外国的月亮会比本国的圆呢?这其实不是一个爱国不爱国的问题,这是一个感觉的问题:在外国那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人的感觉会变得更敏锐、更生动。所以说,我们能碰上一个下雪天去玩,是很幸运的。”
“好吧,那就去吧。——如果不去,那就有些不识老天的抬举了,你说是不是?”梅芷笑着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刘健也笑着说。
“可是,这样的天气,我真不知到那儿玩好,——“人间乐园”是肯定不好玩吧?”
“我们可以去山上看看雪景嘛!just for sightseeing.”
刘健开车到梅芷住的小区门口接梅芷,然后就上了东山的赏月台。
风雪已停。太阳羞涩地从云堆里探出了头。世界像少女的脸颊一般清新润泽、白里透红。
金海市(连同数不清的各种欲望、追求、痴心妄想和阴谋诡计)躺在厚厚的雪被下取暖,比平日多了几分安宁、恬静和妩媚,少了几分骚动、烦躁和烟尘,像一个回头的浪子。
“哎呀,忘了带相机了。这雪景真美啊!”刘健站在空荡荡的坪地上,四处望了望,说。
“是啊,真美。”梅芷朝四处望了望,说。
“也不是很冷,啊?”
“是啊,不是很冷。”
“这里的空气多清新啊!”
“是很清新。”
“其实,这样的天气呆在家里,开着空调,关闭门窗,对人的健康很不利。到外面来,呼吸新鲜空气,加速血液流通,人感到特别舒服。你说是吗?”
“是啊。”
“我记得有一个诗人写过这样的诗:‘有的人取暖,围着火炉烘烤;有的人取暖,迎着寒风奔跑!’真是很有意思。”
“嗯嗯。”
“今天我们虽然没有顶着寒风奔跑,起码也是站在寒风中了。——不过很可惜,今天的风不大。哈哈!”刘健想尽量把谈话的氛围搞得暖和一点,故而强笑了两声。
作为回应,梅芷也笑了一声。
这样的谈话真是太费劲了,刘健急得微微地出了汗(尽管是在山上,而且是在雪地里)。他想,看样子得讲几个笑话了。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刘健尽量把自己的表情弄得活泼,眉飞色舞地说。
“你讲吧。”
“不知你喜欢听那一类笑话。……不然我出个脑筋急转弯给你猜吧。”
“我先出一个脑筋急转弯给你吧!”梅芷突然想到了一个脑筋急转弯地题目,抢着说。
“好啊!请出题!”见梅芷对谈话来了兴趣,刘健很是高兴。
“一个人在雪地上行走,为什么回头看不到自己地脚印?”
“一个人在雪地上行走,回头看不到自己的脚印?”刘健本来知道答案,但故意装作不知道,想了好久才说:“是不是因为风太大,脚印被吹掉了?”
“瞧你说的!”梅芷笑了,“脚印被风吹掉,这可能吗?有一个笑话说一个傻子,人家问他院子里的水井哪儿去了,他说风太大,被刮跑了。你这个回答有点像那个傻子。”
“你听我把话说完嘛!我是说,风太大,把脚下的雪都吹跑了,雪没有了,脚印自然也就没有了。不是吗?”
“不是。”
“好好,算我没猜着。那我出一个给你猜,好吗?”
“不行。你没猜出来,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惩罚一下你。”
“怎么惩罚?”
“怎么惩罚?”梅芷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只好说:“那你就讲一个笑话吧。不过,如果你讲完笑话后我没笑,还是算你输,得重新讲一个,一直讲到我笑为止。”
“要是你一天不笑呢?”
“那就讲一天。”
“要是你一年不笑呢?”
“那你就……不用讲了,因为如果我一年不笑的话,肯定成傻子了。”
“好,那你听着。我讲的是金海市的小偷的故事。前几年,金海市的小偷很厉害,当时还有这么一句话,说‘桂林山水甲天下,金海扒手天下甲。’——你听说过吗?”
“没有啊。有这么严重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一天,一个漂亮小姐坐公共汽车,——应该说站公共汽车,因为人太多,只好站着,——发现身上的钱包被小偷偷走了。那小偷长得五大三粗,横眉竖目,脸上还有浓浓的络腮胡子,显得很凶恶。小姐用眼光向周围的人求助,可周围的人都装做没看见,不理他。小姐想了想,就对那小偷柔声说:‘先生,我钱包里有三百元钱和一个身份证,钱就送给你,请你把身份证还给我好吗?’那小偷打开钱包,拿走钱,把钱包还给了小姐。小姐接过钱包,说:‘谢谢你,大哥!’小偷咧嘴一笑,很客气地回答道:‘不用谢,小妹!——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刘健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梅芷抿紧嘴,眼光带着笑意看着刘健,意思是:看,我没笑。
刘健夸张地大声喊道:“这笑话你都不笑?你是不是少一根笑神经?”
“你知道厉害了吧?”
“我就不信!好,我再讲一个,这一个要是你还不笑,我马上就从这山上跳下去!”
“这可是你说的啊!”
“你听着。这次讲的是一位先生,一个男人,一个胖子,他想去减肥。一天路过一个瘦身中心,见门口的广告牌上写着:减肥新方法,减五斤或十斤,当天见效。那位先生交了五百元钱,想先试一下一天减五斤的方法。刚进大厅,就见一只大老虎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过来。他吓得哇一声大叫,转头就跑,那大厅的门已被关死,他只能沿着大厅里被隔开的一条条小道狂奔。就这样狂奔了一天,晚上一称体重,果然就减了五斤。第二天,他又想试一试那个一天减十斤的方法,于是交了一千元钱,进去了。这次没有猛虎跑过来,却见一个穿着比基尼的绝色少女在他前面奔跑。大厅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只要追上那个少女,她就是他的妻子。那位先生一听,立即就使出吃奶的劲猛追过去。就这样追了一天,又急又上火,到晚上一称体重,果然就减了十斤。”刘健又自己先笑起来。
梅芷平静地问:“讲完了?”
“讲完了。”
“我可没笑。”
“你知道这笑话的题目叫什么吗?”
“叫什么?”
“叫做——”刘健张开大口,用双手做了一个抓人的动作,用假声说道:“美女猛于虎!”
看见刘健这种怪里怪气的动作,又听见他那种怪里怪气的声音,梅芷终于忍不住笑了。
刘健立刻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多了。从此,他们之间的谈话再无滞塞之感,变得轻松而愉快。
中午,刘健就请梅芷到“农家小院”吃饭。即使在这样的下雪天,“农家小院”的生意仍然很兴隆。这里有专供两人用餐的“情侣包厢”,他们要了一个。包厢里响着莫扎特的钢琴曲。
刘健点了基围虾、三文鱼、老鸭煲等菜,又要了一瓶长城干红葡萄酒。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刘健说他忽然想起了一首外国诗歌,其中有两句他印象特别深刻:“‘Music Iheard with you was more than music,And bread I broke with you was more than bread.’翻译成中文就是:‘和你一起欣赏的音乐,不止是音乐,和你在一起欣赏的面包,也不止是面包。’”
梅芷显然没理解这两句诗的含义,说:“刘经理……”
刘健打断了她的话:“小梅,你干吗对我总是那么客气?我们就不能成为好朋友吗?”
梅芷不解地说:“我不是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吗?不然我也不会和你一起出来玩了。”
“我是说,你可不可以不叫我刘经理……”
“那叫什么呢?叫刘大哥?”
“……就叫刘大哥吧。”
“刘大哥,你的英语说得真好!”梅芷真诚地说。
“是吗?还可以吧。”刘健得意地笑着。
“你能教我吗?我也想学好英语,可就是学不好。”
“只要你想学,就没有学不好的。我可以教你,但有一个条件。”刘健忽然想起了昨晚上的梦,看来现在梦要成为现实了。
“什么条件?”
“条件很简单,也很难,就是——坚持。你能做到吗?”
“能。”又补一句:“有刘大哥帮助,我肯定能。”
裴子野说:“那我就送你回去吧。”说着伸手拦的士。
梅芷说:“你一个人坐车回去吧,我不想坐车。”
“我以为你要坐车,我才不想坐车呢!我们步行吧,听说步行是最好的体育锻炼呢。孙思邈说过:养生之道,常欲小劳,但莫大疲,走路,乃小劳也。”
他们就并排步行往前走。裴子野想拉梅芷的手,但看到她脸上严肃的表情,不敢贸然行事。两人默默地往前走了一阵,都觉得有些尴尬。真是奇怪,刚才看电影时,两人还挺亲热,一出来,却很生分了。
裴子野极力向打破这僵硬的气氛,清了清喉咙,说:“你父亲现在很忙吧?”
梅芷不回答,继续往前走。看来她觉得这问题不值得回答。
裴子野讨了个没趣。他也意识到这问题问得蠢,她父亲都当了院长了,还能不忙吗?
“你这几天和刘健在一起是吧?”裴子野不屈不挠。
“我妈病了,我在家陪我妈呢。”梅芷还是不看裴子野。
“你妈病了?什么病?严重吗?”
“就是一般的感冒。”
“肿瘤医院的熊主任被人打了,你知道吗?”
“被人打了?怎么回事?”
“昨天早晨上班时,被三个人打了一顿,掉了一颗牙齿,断了两根肋骨。派出所来人调查,他不肯多说,只说三个人他也不认识,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他,好像有隐情,不肯说出来。”
梅芷笑道:“这个熊主任,该打!”
说着话,不一会就到了梅芷的家门口。两人都觉时间过得太快。
梅芷说:“我到了,你怎么回去?”
裴子野说:“你进去吧,别管我。”他把梅芷送进大门,然后一个人步行回办事处,一点也不觉得累 。
过了两天,裴子野又忍不住想见梅芷,刚要给她打电话,却收到颜玉成一个手机短信:“好朋友像内裤,就算你有大起大落,他也包容着你,更好的朋友像避孕套,永远为你的安全着想,最好的朋友像伟哥,总是给予你支持。”看完不禁大笑。正笑着,颜玉成又打电话过来了,无论如何要请他出去玩,说上次多亏他帮忙,要好好感谢他。裴子野拗不过,就答应了。
颜玉成请裴子野去玩的地方叫做“千娇百媚”夜总会,说这地方他已来过一次,里面的小姐特别漂亮,真的是千娇百媚,而且收费正规,不坑人。
到了“千娇百媚”,果然是莺歌燕语,美女如云。空气中迷漫着浓重的香水味,过道两边的墙上镶嵌着一幅幅裸体美女画,肌肤胜雪,婀娜多姿。
穿着橘红色燕尾服的男服务员先弯腰九十度鞠躬向他们问好,然后带他们到小包厢,一脸媚笑地问他们是自己去挑小姐,还是要他把小姐请到这儿来。颜玉成要他把小姐请到这儿来,不满意再换。
服务员离去不久,门口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接着,两位袒胸露臂、粉腮红唇、芳香四溢的小姐就推门进来了。她们微笑地、含情脉脉地、仪态万方地站在他们面前。
颜玉成选美似地上下打量了她们几眼,就要她们回去,把服务员叫来。
服务员马上就过来了,媚笑着,小声地问:“怎么,不满意?”
“身材稍微差一点。”颜玉成客观地说。
“这身材还差啊?那胸脯……”
“你尽管把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小姐找来!”颜玉成派头十足。
服务员得令离去。不一会,又一位小姐推门进来。
颜玉成一见那小姐,心脏不由剧烈跳动了一下。裴子野则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嵇芳吗?
嵇芳穿着暖红色的吊带短裙,半露出洁白、柔嫩、挺拔的美妙无比的乳房,——相传西方著名美女海伦有着美妙无双的美妙胸脯,曾以自己的胸脯为模型铸造了一只琥珀杯奉献于雅典娜神庙,其轮廓之优美令世人绝倒,嵇芳的胸脯与之相比应该是毫不逊色。——也显露出圆润俏丽的臀部和白皙修长的双腿,真正是魔鬼身材,荡人心旌,勾人魂魄,比画上美女更美。
半年多不见,嵇芳变得更加成熟饱满,鲜艳欲滴,简直就是一只熊熊燃烧的性感的火炬。我国古典小说写到美女,总是不厌其烦地描述其头发、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皮肤以及手指、小脚,而对两个最关键的部位——胸和臀——则总是忽略。
《金瓶梅》里写西门庆看潘金莲,从“黒鬓鬓赛鸦领的鬓儿”一直往下看到“白生生腿儿”,甚至还贴近看到了一件 “紧揪揪、红绉绉、白鲜鲜、黑烟烟”的东西(真是匪夷所思!),就是没留意她的胸和臀,让人觉得奇怪。难道我们的老祖先就一点也不理会曲线美,三围吗?嵇芳的五官不算差,但算不上十分出色,让她十分出色的是匀称的身材和美妙绝伦的胸部和臀部。看着她,完全是不由自主地,颜玉成的下面就有些发胀。裴子野则不由得想:唉,要是嵇芳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和培训,参加世界小姐选美大赛恐怕都能获奖啊;我们国家有多少璞玉浑金由于得不到良好的雕琢和熔炼而被埋没啊;在夜总会这样的环境中,不上五年,这块珍贵的浑金璞玉就会变成十分卑贱的破铜烂铁,甚至比这更糟,成为一堆烂泥。
嵇芳也认出了裴子野,朝他嫣然一笑,说:“怎么是你啊?”
“原来你们认识啊?”颜玉成大惊小怪地问。
男服务员过来,邀功似地问颜玉成:“怎么样?”颜玉成点头“嗯”了一声。服务员把卡拉ok设备调试好,离去时,又弯腰鞠躬,说:“大哥晚上玩得开心!”
三人坐下。不一会,另一服务员敲门后弯腰进来,递上消费单,问他们想吃点什么。这里的规矩是不收包厢费,但必须至少消费300元(小包厢)。颜玉成接过消费单,问嵇芳想吃什么。
嵇芳说:“随你们嗳!”
颜玉成说:“你熟悉,就帮我们点吧。”
嵇芳就点了一瓶红葡萄酒,三杯西瓜汁,一盘开心果,一盘爆米花,一盘卤风爪。服务员拿着消费单,鞠躬后离去。
裴子野问嵇芳:“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嵇芳说因和男朋友分手,一气之下就跑到这儿来了。
“和男朋友分手?”裴子野瞪着眼睛看着她,“你不是说到金海市来是为了逃婚,为了避开你男朋友吗?”
“什么?……哦,那个,那个是以前的男朋友,他死追我,我不想理他。我后来在金海市又找了一个,他是推销员,卖电脑的,微软电脑。”
“你说的是电脑软件吧?”颜玉成插嘴。
“不是,就是电脑。”
正说着,男服务员把东西送进来了,并给每人到了一杯酒。
颜玉成拿起酒杯,说:“来,为你们再次相逢,也为我们初次见面,干杯!”
三人都干了。嵇芳拿起歌本,说:“咱们唱歌吧,你们喜欢唱什么歌?”
颜玉成要她先“表演”一首。她就唱了一首《至少还有你》。颜玉成翻了半天歌本,选中了《眉飞色舞》,说:“这首歌的曲子真是好极了,真让人眉飞色舞。”他眉飞色舞地唱着;听得出来,他对最后两句歌词“男人女人,不要再等候,自由自由,现在就要自由!”格外欣赏,每唱到这儿都格外卖力,走调也就走得特别厉害,把裴子野和嵇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之后,裴子野唱了一首《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嵇芳唱了《原来你什么都不想要》,颜玉成又唱了《好汉歌》等。
颜玉成问嵇芳喜不喜欢到外面玩,比如说“人间乐园”、“快乐温泉度假村”等。嵇芳说凡是金海市好玩的地方她都去过了,晚上还去爬过东山看流星雨。颜玉成惊奇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好的雅兴。”
嵇芳低下头说:“是和以前的男朋友一起去的。”
“你们感情很好嘛。怎么闹翻了?”
“他嫌我干的是服务行业。”
“是吗?那他真是他错特错了。”
“你真这么认为吗?”
“是啊。我认为干哪一行不重要,重要的是本人怎么样。”又涎着脸问嵇芳能不能也陪他到东山玩。
“好啊。什么时候有空就陪你去。”嵇芳回答得很爽快。
“你白天不是有空吗?你们白天又不上班。”
“哪有时间?上午要睡觉,下午要化妆。”
“那中午呢?中午总有空吧?”
“中午?……有一会空。”
“那我明天请你吃中饭好吗?”
“明天?……明天恐怕不行。”
“怎么?”
“明天有事。”
“那后天呢?”
“后天?……”
嵇芳的手机响了。包厢音乐声音大,讯号也不好,她“喂喂”了两声就跑到外面去接了。几分钟后回来,望着颜玉成和裴子野,欲言又止。
颜玉成问:“怎么?有事吗?”
“有一个老客到这里玩,一定要我陪,可是……”
“你想陪他吗?”
“我是想多陪一个客人可以多赚一点钱……”
裴子野说:“那你就去陪他吧,反正我们也要走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颜玉成问:“你陪她能赚多少钱?”
嵇芳不解地望着颜玉成:“我们这里都是两毛。”
颜玉成很果断、很男子汉、很阔气地说:“我加你两百,你别走!”
嵇芳笑望着裴子野,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喜欢!”
裴子野劝道:“老颜,我们还是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此时的颜玉成,已经连耳垂的血源都燃烧起来,脚后跟的神经都兴奋起来,任谁的劝告都听不进去了。“不行,我还没玩够呢!要回去你先回去!”他说。
裴子野想了想,说:“那我就先回去了。”起身往外走。颜玉成也不留他,只说:“改天我们再联系。”
裴子野一走,颜玉成就明显变得放肆了。他抓住嵇芳的手,说要给她看手相;煞有介事地仔细看了她的右手,说:“你是一个虚荣而又务实、高雅而又世俗、宽容而又狭隘的拜金主义者。你个性温和,笑容可掬,乐于与人交往,跟谁都要好,不愿与别人吵架斗嘴。你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不轻易崇拜人、佩服人,不轻易认输,总以为自己能够成功,总是不停止努力奋斗。
你聪明、机灵,有强烈的自我优越感,对别人不是很尊敬。你的占有欲很强,要是你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拥有,你会毫不掩饰你的忌妒心,千方百计把它拿回来。你工于心计,手段漂亮,你要是愿意欺骗别人的话,别人总是会上你的当。你喜欢打扮自己,喜欢赶时髦,喜欢逛街购物。你吃喝玩乐,样样喜欢,样样精通。在恋爱方面,你决不会主动追求男性,但这并不是因为你害羞,而是因为你傲慢;你不太看重男性的相貌和年龄,但比较注重对方的经济实力;你的口号是:相貌不是问题,年龄不是距离,只要你有人民币,要想咋的就咋的……”说着他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嵇芳抽回自己的手,生气道:“去你的!”
颜玉成说:“哎,跟你开个玩笑嘛。别生气,来来,咱们跳个舞。”说着拉嵇芳起来跳舞。开始他还和她保持一点距离,后来就干脆双手搂住她的腰;她的柔软而挺拔的双乳顶住了他的胸部。
颜玉成有些把持不住;他附在她耳边说:“哎,跟你说正经的,你出台要多少钱?”
嵇芳冷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不出台。”
颜玉成也冷笑道:“你就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们?”
嵇芳使劲挣脱了他,说:“你以为我们都是妓女是吧?”
颜玉成仔细端详着她,见她好像是真生气了,就哈哈大笑道:“我太高兴了!我还真怕你是那种随便出台的小姐呢!太好了,太好了,这样我们以后就可以做朋友了。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嵇芳不回答,只说:“我们还是唱歌吧。”
两人重又坐到沙发上唱歌。一直到晚上两点,夜总会要关门了,颜玉成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离开前,又和嵇芳约好后天中午一起去吃肯德鸡。
第三天一醒来,颜玉成就想着中午请嵇芳吃肯德鸡的事。上午他也没心思跑医院,而是跑到金海商城精心挑选了一根鳄鱼牌皮带、一条金利来领带和一双老人头皮鞋。全副武装以后,他十一点就来到了肯德鸡餐厅;在门口逡巡了一会,又进到里面找了一个座位坐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大门;到了十二点钟,还不见嵇芳来,终究耐不住,就又跑到门口东张西望;背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就见嵇芳正朝自己笑。
颜玉成惊喜之余又忍不住埋怨:“怎么才来?”
嵇芳说她其实早来了,在隔壁的店里看鞋,她想买一双皮鞋。
“可看到合意的?”
“看倒是看到一双,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太贵了。”
“是吗?……”颜玉成心里动了一下,说:“咱们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去看。”
嵇芳显然是常吃肯德鸡,很熟练地点了汉堡、鸡翅、奶昔、蔬菜汤。颜玉成付钱,嵇芳去找座位。颜玉成端了满满一盘食物来到座位跟前,嵇芳起身,要颜玉成注意看好她的包,他去洗手。嵇芳洗手回来,,颜玉成也去洗手。吃鸡翅的时候,颜玉成注意到,嵇芳除把鸡骨头舔干净外,还把自己的手指也舔得干干净净。
颜玉成重提上东山玩。嵇芳说这时候上东山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人间乐园”呢。颜玉成说那就去 “人间乐园”。嵇芳说他晚上睡得晚,早上实在是醒不过来。颜玉成要她手机不要关机,他打电话叫醒她。嵇芳点头。
吃完饭,他们一起到鞋店看鞋。嵇芳看中的是一双高跟尖头、有很多绊带的红皮鞋,穿起来要把绊带在腿上绕上好几圈,很费事,她说她上班时就要穿这样的鞋。鞋子标价六百八,还价还到了二百八,店主再也不肯让。嵇芳嘴里嚷着太贵,眼睛看着颜玉成。
颜玉成说:“我给你买吧。”说着就陶钱包。
嵇芳说:“怎么要你买啊?你凭什么给我买?”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是朋友嘛。”颜玉成说着就交了钱。
嵇芳很是高兴,当即就把新鞋穿上了。旧鞋就丢在了鞋店里。
买完鞋,嵇芳说她下午还有事,要先回去。颜玉成叮嘱她晚上早点谁,不要忘了明天上午去“人间乐园”。嵇芳答应。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颜玉成就给嵇芳打电话,可她手机已关机。从早上八点一直打到下午五点,一直打不通,把颜玉成弄得气急败坏、筋疲力尽、神思恍惚,一天什么事也没干,连饭都懒得做。
晚上颜玉成吃了一包方便面,就打的直奔“千娇百媚”夜总会。去得太早,夜总会尚未营业。他只好站在门口等。
大约七点钟,嵇芳来了。令颜玉成想不到的是,她是坐公共汽车来的,而像她这种坐台女,一般都是打的上班。颜玉成表情复杂地上前打招呼:“你好啊。”
嵇芳笑着说:“是你啊。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们不是约好今天一起去玩的吗?”颜玉成生气地质问。
嵇芳像是忽然想起来了,连声“哎呀”几声:“我昨晚上两个台,酒喝得太多了,今天睡了一天,把这事全忘了。真是对不起!……”
“你不是说你昨晚要早点睡的吗?”
嵇芳噘起了嘴:“我是想早点睡啊,可客人一定要玩到很晚,我有什么办法?……哎哟,你就别生气了,今晚就在这里玩,我陪你,好吗?”说着就拉颜玉成往里走。
颜玉成抵挡不住这种诱惑,半推半就着进去了。
这次,嵇芳要和颜玉成玩赌骰子的游戏,谁输谁喝酒。结果颜玉成输得一塌糊涂,也醉得一塌糊涂。他打的回住处,上楼时摔了一跤,就像一滩泥似地到在楼梯上睡着了。他身上散发出的酒气是如此浓郁,把整个楼道都污染了,同楼道的居民还以为附近新开了一家酒厂;也正是因为他身上这种浓重的气味,第二天早晨,当送牛奶的发现他时,才没有把他当死人。送牛奶的用了很长时间、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摇醒。醒来后,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晃晃悠悠回到了自己屋里。
刘健做梅芷的业余英语辅导老师已经四个多月了。在这一段时间里,刘健不辞辛劳,不嫌麻烦,不知疲倦,不计报酬,既满腔热情又严格要求,既耐心细致又“独断专行”,尽职尽责,鞠躬尽瘁:可以说,在如今这个实利时代,金钱社会,要想找更好的老师是绝对不可能的了。他取得的成果也是明显的:梅芷以前不敢说英语,现在已变成喜欢卖弄英语,在和别人谈话时也经常插一句英语或一个英文单词了。刘健作为老师,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他在品德、态度和能力、水平上,都得到了学生的认可、好感甚至是敬爱。
但事情的可笑之处在于:刘健作为老师的形象越是成功,离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就越遥远,恰如跑错了方向的骏马。他本来想通过教英语很自然地和梅芷多接触,多亲昵,多促膝谈心、耳鬓厮磨,从而让她成为自己的合伙人和知心爱人,可现在却反而在他们之间划了一道老师与学生的鸿沟。刘健为此很苦恼。而当他知道了裴子野和梅芷一起看电影的事情以后,这种苦恼就如一身干净衣服被雨淋湿了又溅上了一大块污泥,让他难以忍受了。
四月二十六日是刘健的三十三岁生日。这天,恰好是星期六。刘健一大早就忙开了,买了一瓶“今世缘”酒,一箱啤酒,又精心制作了清蒸螃蟹、白灼基围虾,剁椒鱼头等七、八个好菜。之后他打电话给梅芷,要她中午过来为他过“三十岁”生日。
梅芷提着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进了门,见餐桌上摆好了酒菜,只放了两副碗筷、两个酒杯,也不见其他人,就问:“怎么,刘老师,就我们两个人吗?”
“就我们两个。”
“难得三十岁生日,干吗不多请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庆祝一番?”
“我们家乡有一个规矩,男不过三十。男人三十岁生日是不请客的。”
“那我呢?我不是客人吗?”梅芷笑道。
“我没把你当客人。”刘健也笑道。
刘健旋开红色的酒瓶盖,又用尖利的旋子插进焦木塞子使劲旋了几下,啪地一声拔出塞子,清亮的酒滴就溅了出来,香味灌了他一鼻子。他往两个酒杯里倒酒;酒像清泉一般从开了封的瓶子里哗哗往外流淌。他感到莫名的兴奋。
梅芷首先端起杯,说:“喝了今世缘,万事都如愿。刘老师,我祝你生日快乐,万事如意!”与刘健碰了杯,两人把酒干了。
刘健重新把两人的杯子倒满酒,端起自己的杯子说:“谢谢你来为我过生日。今世有缘,今生无悔。来,再干一杯!”
两人又都干了。
几杯酒下肚以后,刘健的话多了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我就三十岁了,可我觉得好像一天也没有活过似的。昨晚上我一晚没睡,真是百感交集,‘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古人说三十而立,可我现在是一事无成!……”说着,他眼睛有些湿润了。
梅芷说:“刘老师,你对自己要求也太严格了。你怎么能说自己是一事无成呢?你懂得那么多,而且现在又有了自己的公司。”
刘健好像没听见梅芷的话,继续说:“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我的理想大得不得了,认为自己三十岁以前,就会成为大企业家。可我现在连一个小小的药品销售部都弄不好。甘罗十二岁做宰相,周瑜十六岁做 大都督,林彪二十三岁做军长,可我现在三十岁了,还是这样子!……如果自己没努力,那还好受一点,可我一直在努力啊!我真的是一天也没偷过懒啊!……”他眼睛里已是泪花闪烁。
在梅芷心目中,刘健一直是稳健、坚强、开朗和自信的,几乎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什么困难都能克服,没想到今天竟会是如此脆弱和悲观。梅芷不禁有些慌乱,不知说什么才好。
“刘老师,其实,我心里一直是很钦佩你的。我觉得,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肯定会成功的!……”
刘健苦笑着说:“你真的这么看吗?真的认为我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吗?”
“真的,真的!”
“我真是太高兴了!来,让我们干一杯!”
俩人边说边喝,边喝边说,不一会一瓶白酒就喝完了。俩人都有了醉意。
刘健又开了两瓶啤酒,一瓶给梅芷,自己拿一瓶,说:“喝!咱们今天要一醉方休!”
那天酒醉醒来后,颜玉成本想再也不理嵇芳了,但只过了三天,他就忍不住要给她打电话,就像有一条虫在咬他的心。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未有过。嵇芳有什么好呢?结论是没什么好,不但不好,还很坏。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老想着她?人这种生命现象真是难以捉摸啊。
正要给嵇芳打电话,却收到了嵇芳发来的一个短信,好像他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似的。短信内容是:“你生我气了吗?干吗不与我连系了?天鹅飞去鸟不归,回风山中我独醉,良辰美景斜眼看,孤独寂寞深深埋,日夜花草为依伴,青春虚度苦不堪,此番招罪为哪般,有朝一日兄台来。猜八字,复我!”颜玉成赶快回一个信息,说自己没有生气,正欲和她联系。
又绞尽脑汁猜谜语。他从小就喜欢猜谜语,自以为猜谜语的功夫不错,可猜了半天,除了猜出第一个是“我”以外,其它一个也猜不出来。只好发短信过去,说猜不出来,并要求告诉答案。嵇芳说答案是:我认为你是大傻瓜!颜玉成看后就说答案应该是:我认为你是小坏蛋!嵇芳说:“你才是大坏蛋呢,臭男人!”
晚上颜玉成又去了“千娇百媚”夜总会。这次嵇芳穿的是带毛边的牛仔裙,短袖黒衬衣。很普通的衣服,在她身上就有特别的韵味、特别的美感、特别的生机与活力。见到她,颜玉成又明显觉得身体内部振动了一下,下面某个部位肿胀起来。俩人要了一瓶红葡萄酒,唱了两首歌就不想唱了,任音乐响着,边喝酒边聊天。颜玉成出了一个谜语给嵇芳猜,谜面是“新婚之夜”,猜一句天气预报术语。嵇芳猜了半天也猜不出来。颜玉成一脸坏笑,说谜底是:阴到(道)小雨,有时有小雪(血)。嵇芳笑着打了颜玉成一下,骂他“流氓!”颜玉成就像受到了上司的表扬,乐得脸上开花。
嵇芳突然叹了口气,说今晚上是她最后一次在这儿上班了。
颜玉成很吃惊,问:“你要到哪儿去?”
“去广州。”
“为什么去广州?”
“听说那里挣钱容易。”
“广州可不比这儿,人挺杂的,你不知深浅,到那里会吃亏的。”
“前天那个臭男人又找到我了,我非离开这儿不可。”
“哪个臭男人?——那个卖电脑的?”
“哪个卖电脑的?”
“你不是说你以前的男朋友是卖电脑的吗?还卖的是‘微软电脑’?”
“哦!……我那是骗你们的。”
原来,因父亲患病,家境困难,嵇芳初中尚未毕业就不得不去打工挣钱,十八岁以前就做过鞋厂、服装厂的工人和饭店服务员,十八岁时到金海市一家大型连锁理发店学理发。她所在的理发店在有名的金海大学旁,来理发的大学生比较多。吴多朵是中文系的学生,每次来必找嵇芳。
几个月后就直言不讳地说他爱她,要她做他的女朋友。吴多朵不是那种讨女人喜欢的帅男人,又黒又矮,但嵇芳的芳心还是只做了象征性的抵抗就被俘获了,让那些也想和嵇芳交朋友的帅男人们不由对自己的相貌生了疑问,回家后不停地照镜子。不久,他们就同居了。吴多朵爱她爱得发狂,经常为了陪她不到学校上课,以至期末考试时,有两门功课不及格,要补考。
后来,嵇芳就劝他多花心思在学习上,不要因为她耽误了前程。也可能是她的话起了作用,也可能是补考刺激了他,从此以后,他就用心学习了。他本是个很聪明的人,到下学期期末,各科成绩就都名列前茅。两人都很高兴。可慢慢地,他就经常不回“家”睡了。她问他原因,他说晚上学得太晚,就住在学校的大宿舍里。她一直相信他。
一天晚上,他去学校找他,意外地发现他和一女生手牵着手正朝校外走。她暗中跟踪,见他俩去了学校旁边一栋民房。她看着他们进了一个房间,灯亮又灯熄……他一路痛哭着跑回“家”,第二天就搬了出来,和一个朋友住一起,并离开了理发店,到了“热舞会所”。去年,因她爸爸胃病复发住院,要做手术,他回家了。后来就到了“千娇百媚”做坐台小姐。也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他前天突然找到了她,说今后一定和她好好过,说没有她,他活不下去,他一直在找她;说到动情处,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他还给她朗诵了据说是他自己写的一首诗:
你像天使,惯于飞翔在我的梦里,
又像大树,把根扎在我的心中;
忘掉天使除非忘掉梦想,
拔掉大树就会破碎心脏!
她本是下了死决心,这辈子再也不理这个男人了,可看到他这样子,也不禁有些心软,要不是他最后说想从她这儿借六千元买电脑,她或许还真会回心转意呢。
“我差一点又上了他的当!”嵇芳咬牙切齿地说,一口喝干了杯里的葡萄酒。
“你恨他吗?”沉默了一会,颜玉成问。
“我恨不得把他杀了!”
“没有爱,哪来的恨啊。这叫做又爱生恨,爱恨交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颜玉成想开一句玩笑。
“算了,不说他了。明后两天我想休息一下,逛逛街。你能陪我逛街吗?”
“你还记得‘人间乐园’吗?”
“瞧你!……好好,明天逛街,后天去‘人间乐园’。”
嵇芳说的逛街,其实就是去有名的服装大市场买衣服。那里一个摊位接着一个摊位,绵延曲折有好几公里,五花八门,五颜六色,全是各式各样的服装。如果是内行,会还价,可以在那里买到料子、样子都不错又很便宜的衣服。嵇芳显然是内行,一条标价三百元的裤子,她八十元就买下来了。颜玉成见她会砍价,就想给自己也买些衣服,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一件合适的。他笑着说,看来服装大市场是专门向女人开放的。嵇芳说,那就到金海商城去看看吧。
到了金海商城,颜玉成看上了一条微带竖纹的咖啡色裤子,牌子是香港的“大富豪”,售价一千二百八。一试,果然是气派十足。颜玉成爱得不想脱下来,但价格实在太贵了,问服务员能不能便宜一点。服 务员说这条裤子在金海市只有一条,独一无二,价格没法让。颜玉成犹豫不决。嵇芳说:“既然穿着好看,就买下来吧。你们男人要有一件这样的当家衣服。”颜玉成一咬牙就决定买。掏出钱包发现现金不够,问可不可以刷卡,服务员说可以,他就刷卡把裤子买了。
他买了裤子,虽然心疼钱用得太多,但终究还是高兴的,见嵇芳没买东西,就要她挑选一件衣服。嵇芳说她不想买衣服了。她一个姐妹前几天买了一条项链,很好看,她也想买一条。到了首饰柜台,他很快找到了要买的项链;项链是纯金的,花纹很别致,样式很优雅,有好几十克重,标价四千八。她试着戴上,含羞带笑,问颜玉成:“好看吗?”
“好看。”颜玉成像鉴赏家似地点了点头。
“我要买。”
“那你就买嘛。”
她撒娇地“嗯”了一声,说:“你给我买嘛,我的钱不够。
“我的钱也不够啊。”颜玉成掏出钱包,说。
“可以刷卡嘛。”声音很是妩媚。
颜玉成没法拒绝美丽性感、妩媚又撒娇的嵇芳的恳求,乖乖地刷卡把项链买了下来。嵇芳很高兴,挽着颜玉成的手出了商场。
一出商场,嵇芳就急着要把东西送回去,匆匆打的走了。颜玉成顿时有一种受愚弄的感觉。难道她约他出来,目的就在金项链上?
颜玉成沮丧地回到住处,把新买的裤子往床上一丢,就躺下睡觉。
躺下不到半小时,嵇芳发来一个短信:“葡萄香蕉红苹果,请问有没有想念我?萝卜黄瓜大白菜,我已深深把你爱。可乐清茶白开水,请问跟谁有一腿?饼干牛奶大蛋糕,现在跟谁在风骚?我请你吃晚饭好吗,臭男人?”颜玉成看了,又不禁高兴起来,心想嵇芳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坏。他马上打电话过去,问晚饭在哪儿吃,是不是还吃肯德鸡。嵇芳说大饭店她可请不起。
晚上,他们有来到了上次去过的那家肯德鸡餐厅。付钱的时候,颜玉成说:“还是我来吧。”嵇芳抢着服了钱,说:“说过了我请你嘛。”
吃完饭,颜玉成问嵇芳想干什么。她朝他深情地一笑,说:“我随你。”一听这话,颜玉成全身顿时就涌过一道热流,就像电炉子突然通了电。他咽了一口口水,抑制住激动,问:“那我们……到我屋里去?”
“我想去洗澡。”
“洗澡?”
“洗桑那浴嘛。离这里不远有个温馨桑那屋,很不错。”
“你去过?”
“以前和我朋友去过。”
他们拦了一两的士,直奔温馨桑那屋。
到了桑那屋,颜玉成匆匆冲了个淋浴,就上了二楼。不久。嵇芳也上来了。她头发披散开,脸上红润润的,薄薄的浴衣下身体凸凹曲折的更加分明。颜玉成身体内部又震动了一下。他们要了一个小包房。
待送茶的服务员出去并把门带上后,颜玉成明显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加速了。他无法抑制自己,一把抱住嵇芳,就要吻她。她嘴唇躲避开,让她只能吻到额头、眼睛、脸颊和脖子。他野蛮地解开了她的衣服,让她两只美妙的乳房蹦了出来。他用双手小心地抚摸着它们,后又用嘴去亲,去咬……他再也忍受不了下面膨胀的痛苦,有用手去剥她的裤子。
她用手禁护住裤腰,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以前玩过几个女人?”
“什么?……”他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经常玩女人?”
顿了一下,颜玉成说啊;“没有。除了我老婆,你还是第一个。”
“哈哈哈哈!……”她大笑起来,“我是第一个,鬼才相信你!”她推开他,坐了起来。
他也坐起来,说:“我说的是真话!你看我这样子,怎么可能经常玩女人呢?”
“你们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那我问你,你和几个男人做过爱?”
“除了以前的男朋友,再没别人。”
“哈哈哈哈!……”他学她刚才的样子笑起来,“鬼才相信你!”
“你不信就算了。”她噘起嘴,把头扭到一边,不理他。
“好好,我相信,我相信!”说着他把她按到在床上,用嘴亲她。她的嘴开始还躲避着,慢慢就不躲避了,两个的嘴唇终于胶着在一起……他把她的裤子扒掉了,下面膨胀的痛苦终于找到了舒解的空间……
夜里两点,桑那屋要关门了,他们才出来,分别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颜玉成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有生以来,这可能是他最甜、最美、最沉的一次酣睡了。醒来刚打开手机,就接到了王金得的电话。王金得问他为什么大白天关机,是不是在和女人睡觉,又说他到金海市来了,有事找他。
王金得今非昔比,已有一千万的身价,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求颜玉成帮忙的小推销员了。大家都知道他做药发了,但具体怎么发的,却没有一个人清楚,别人问他,他总是含糊其词,让人不得要领,。有人说他是作保健品发的,有人说他是做抗菌素发的,也有人说他是骗别人的货(别人发货给他,他卖了货,却不给钱)发的,还有人说得更邪门,说他是做假药发的。颜玉成只知道,王金得一直基本上只在县城甚至农村卖药,很少到大城市来,走的是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这或许正是他发财的奥妙所在,因为小地方的药品监管力度较小,更有空子可钻。
王金得住在希尔顿大酒店。颜玉成赶过去,为他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很漂亮,很雅致,恰和王金得形成鲜明对比。王金得介绍,说那女子是他秘书,也姓王。原来,王金得花两百万把家乡那个小药厂买下来了,换了个名称叫“金的制药有限公司”,他现在是董事长兼总经理。
拿着王金得的新名片,颜玉成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脸上犹自带着灿烂的笑容:“王总今天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王金得说:“算了吧,老颜,咱们是兄弟,你就别和我来这一套了。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我?别人不知道那个小药厂,你还不知道它是个什么样?我现在是驴粪球,外面光。搞得不好,我会血本无归。我今天来,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盒药,是注射用针剂,“老颜,这是一种含铂的抗癌新药,叫瘤可消,我的身家性命都在这上面。我花了很大的本钱,托了很多的关系,才把它搞到手。现在国内的生产厂家不会超过三家,省内就是我一家。这次来,我想搞一个新药发布会,请几个有名的专家帮我吹一吹。”
颜玉成拍着大腿说:“好主意啊,老王!再联络好记者,让它在电视上亮亮相。”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金得高兴地说。
“到时候,你还可以在电视上讲两句话。这样,你老兄可就是知名企业家啦!”
王金得笑出了眼角的鱼尾纹:“老颜,你在金海市待了那么多年,这请专家的事,就要请你帮忙了。”
颜玉成说:“这事你就放心好了!不过,我也有一个小小的条件……”他早就想做一个抗肿瘤的药了,今天天赐良机,当然不肯错过,“这药在金海市就包给我做。”
“没问题,没问题!我也正是这么想的。”
两位老朋友谈得很融洽,不知不觉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坐在餐桌旁,看着王金得与秘书亲热的样子,颜玉成想起了嵇芳,就给嵇芳打电话,请她来一起吃晚饭。
嵇芳说她晚上要上班,没有时间。声音冰凉,和昨天判若两人。
“你不是说你要休息几天吗?”
“我不想休息了。”
颜玉成明白昨晚上她的“千娇百媚”已还了他给她买项链的情,现在他们又互不相干了,忙说吃完饭后他朋友想去夜总会玩,又说他朋友是个大款,荷包鼓胀得正愁没地方花。
听如此说,嵇芳就过来了。按照夜总会的规矩,如小姐能带客人去消费,不但可以不按规定时间上班,而且有奖励。
王金得一见嵇芳,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就不肯从她身上移开,让王秘书很不高兴;他咂巴着嘴,说难怪颜玉成这几年做药做得这么好,原来有这么一个“天仙一般”的红颜知己帮忙。
颜玉成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笑着抗议道:“老王你说什么呀?她可从没帮过我!”
“没帮过你?……哎呀,这太可惜了!说句不怕你见怪的话,她要是去做药,肯定比你做得好!”
嵇芳望着王金得,一脸的娇媚,说:“王总你就别开玩笑了,我哪会卖药啊?”
王金得一脸的严肃和正经:“我可没开玩笑!卖药的我见得多了,要是你干这行,我包你不出两年,就是百万富婆!”
颜玉成拍了一下脑袋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真的,嵇芳,和我一起做药吧,包管比你在夜总会上班强。”
“在夜总会也不能干一辈子啊。”王金得说。
嵇芳张开双手往外推:“那么就别为难我了,我可干不了你们这行。我长这么大从没吃过药,对药一窍不通。”
“不懂可以学啊!”王金得和颜玉成几乎同时说,“不懂我们可以教你。当初我们两个还不是一样不会?我们也没上过大学,也没学过医学过药。”
王金得又补充说,现他公司就有一个好药,准备交给颜玉成做,“如果你能帮忙,不愁市场打不开。”
颜玉成想到要是嵇芳做药,他和她就能天天在一起,不禁有些激动:“肯定没问题!要是你心里不踏实,那也可以先白天有空的时候跟我跑一炮,晚上还去夜总会上班。”
“你不怕把我累死啊?”嵇芳高兴地骂道。
五月初,裴子野成功地把迪保打进了两个县人民医院。为此他花了多少钱,又绞尽了多少脑汁,流了多少汗,费了多少口舌,走了多少路,受了多少委曲啊!……但一想到是在帮梅芷的忙,他心里就甜滋滋、暖洋洋的。两个医院进药后,他立即就给梅芷打电话,把好消息告诉她。她听后果然非常高兴,要他趁热打铁,把销量做上来。
抗菌素由于竞争特别激烈,兑现费也就要求特别多,一般都达到了零售价的百分之二十。裴子野开始给医生每盒十五元的兑现费,一段时间以后,见销量不大,就发狠心增加到二十元,不久销量就上去了。
一周日下午,裴子野去急诊儿科兑现,一年轻医生正给一个八、九的小男孩看病,旁边站着焦急的母亲。裴子野向医生点了点头,递过去一个笑脸和一个眼神。医生似乎注意到了,又似乎没注意到。
小孩发高烧,喉咙痛。医生用压舌板压住他的舌头,要他张开口发“啊”声,看了喉咙,把压舌板丢到白色的消毒杯子里,一声也不言语,就埋头开处方。母亲惴惴不安地问是不是扁桃体发炎。医生把处方递给她,说小孩的扁桃体化脓了,要打针消炎,又要她赶快去拿药。
裴子野已看到处方上写有迪保两字,待小孩和他母亲出去后,连声说谢谢,又忙把准备好的信封直接塞到医生口袋里。医生客气地请他坐。
裴子野正要告辞,那位焦急的母亲带着小孩又回来了。
“怎么啦?”医生问。
“这药怎么这么贵啊?打三天针要六百多啊?”
“你小孩的扁桃体化脓了,要用一点好药。”
“可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
“你带了多少钱?”
“只有二百多……”
“那你就先拿一天的药,明天打针的时候带钱来。”
“医生,您看看,能不能换一种便宜一点的药啊……”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小孩的病必须用这种药。”
“可是……”母亲望着小孩,欲言又止。
小男孩生气地对母亲说:“我说了不要来,你偏要来!……我们回去吧,我还要做作业呢!”
“有病不看怎么行?”伤心的母亲说。
“我没事!我还能打球呢!……我不想打针,我走了! ”小孩说着就往外走,小腿快速地晃动着。
“崽崽,不要走,快回来!……”母亲追了出去。
医生和裴子野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医生说:“你看到了吧,我们帮你们开药也不容易。”
“非常感谢,非常感谢……”裴子野说着,匆匆走出了诊室。
在急诊大楼的大门口,裴子野见到了那母子俩;他对母亲说:“你再去找医生,要他换便宜的药。一般扁桃体发炎,用青霉素就可以了。”
母亲说:“他会换吗?”
“他会换的!”裴子野笑了一下,——他想尽量笑得灿烂。
晚上,裴子野打电话给梅芷,约她出来喝茶,把今天遇到的事给她说一说,但她拒绝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她拒绝得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甚至还有点慌乱。“她这是怎么啦?”裴子野问自己,想了大半天。他突然意识到,是梅芷发觉了他对她的爱慕,想拒绝,又不好明说。他立刻垂头丧气。
五月一日是媛子所在的广播电台成立五十周年,台领导决定搞一次台庆,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趁机多拉一些广告,并给每位员工下达了拉广告的任务。媛子告诉了高乾,要他帮忙找客户。
如今广播已属于“夕阳产业”,广告效果远不如电视和报纸,愿意在上面投广告的企业不多,高乾认识的朋友又大多是做处方药的,往医院销,无需做广告,因此他忙了几天,一个客户也没找到。
刘健说,王妮娜正在做一个OTC产品,可能要做广告,要高乾去找一下她。高乾找到王妮娜,王妮娜说她做的产品叫“香体胶囊”,专门针对时髦女郎,而如今的时髦女郎已基本不听广播,故不打算把钱扔到空气里。高乾不甘心,运用他多年练就的口才,即兴给王妮娜大讲广播广告的特点、优势和利益,说得天花乱坠石点头,可王妮娜就是不点头。高乾正要绝望离去时,王妮娜说她认识一个人,是专做OTC产品和保健品的,“说不定会对广播广告有兴趣。”让高乾又有了希望。
王妮娜介绍的人叫毕盛,年纪和高乾差不多,高个,头大肩宽,额头广阔光滑,像一面大玻璃镜子,闪闪发光,智慧逼人;脖子上戴着一根粗大的细麻花金链。说话气足声宏,抑扬顿挫,悦耳动听,魅力无边。
高乾和他在有名的克拉西克茶社见面。茶社大门两旁各摆了一盆硕大无比的金钱桔,里面过道两边及座位旁摆着富贵竹、万年青等绿色植物。音乐、茶香、雾气缭绕。
“你就上最好的茶叶,OK?”毕盛财大气粗又优雅有礼地对恭立在旁的女服务员说。服务员欣然离去。毕盛对高乾侃侃而谈:“我是从三株出来的。现在做保健品或OTC产品做得好的,差不多都是从三株出来的,富硒康、珍奥核酸、斯达舒、谓尔舒、脑白金等等等等,都是我们这帮哥们在做!……”
“脑白金不是史玉柱在做吗?”
“史玉柱是总头,下面的片区经理都是我们这帮人!史玉柱本人也要借鉴三株的方法。那时我是三株公司金海分公司的经理助理,光我们分公司就有上千号人,年回款一个亿。想想那时候,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全民皆兵啊……真过瘾!你没经历你是体会不到,那时候我们……这么跟你说吧,各地的卫生局长都自告奋勇做我们的业余推销员!哎呀,真是……”
高乾说:“我一直都不明白,三株怎么突然就跨了?”
“这个事,真是谁也没想到,没想到啊!……陈百顺,67岁,湖南汉寿人,喝了八瓶三株口服液以后,死了,报纸上登出一篇文章:《八瓶三株口服液要了老人一条命》。就这样,三株兵败如山倒,谁也阻不了。吴炳新说自己有四个没想到:政府为什么不救我?媒体为什么那么狠?法官为什么那么无聊?15万人的队伍为什么没一个人提醒?……”
“不管怎么样,他也算是火了一把,不枉度此生了。”
“那是啊。赚的钱够他花好几辈子了。……不知高经理现在金海市一年的回款有多少?”
高乾惭愧得脸通红:“我们是个小公司……我也只做了几个小产品,说出来不好意思,一年的回款也就一百多万。”
“不可能吧?”毕盛大惊小怪地说,“就高经理你这能力,只做一百多万?”
“真的,真的就这么多……”高乾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做的是处方药,只做医院,能做多少?哪像你们做OTC产品,广告一上就……”
“那你一年能赚多少?”
“也就赚个十来万块钱吧,这还要靠医药公司回款及时,如果回款不及时,一年到头就几乎是白忙了。”
“哎呀真是……其实我早就说了,做处方药没什么意思,一个医院一个医院地开发,一个医生一个医生地兑现,太难太苦啦!”
高乾小心翼翼地问:“毕经理现在做的是什么产品?”
“我刚从西部回来,带来几个新产品,一个系列的,——‘中国神方’系列……”
“是保健品吗?”
“不是。水加糖再加广告的保健品没人信了。是准字号的OTC产品,有口服的,也有外用的,有喷剂,也有栓剂,有给男人用的,也有给女人用的,印度不是有个‘印度神油’吗?我们就搞‘中国神方’,看看谁更神。”
“是补肾壮阳的吧?”
“是。说是‘中国神方’,其实里面还有几味药是从外国引进来的,有南非的‘欲享宾’,巴西的‘朴尔马’墨西哥的‘拨秘拉’,……”
“不会有那个什么‘枸橼酸西地那非’吧?”
“哪能呢?那可是违禁成分。过去胡庆余堂做药的原则是‘戒欺’和‘真不二价’,我做药的原则是违法的事不做,吃死人的药不卖。嘿嘿……我们的口号是:中国神方,一炮打响!这也是我们的广告词。”说到这他停下来,望着高乾,似乎是要让高乾体味一下这两句广告词的妙处。
“中国神方,一炮打响?……”
“怎么样,挺绝的吧?你应该知道,现在男性精子的数量正在减少,五十年来减少了一半。前几天报上还登了一篇文章,叫‘救救精子’!能‘一炮打响’的男人现在越来越少了。”
“嗯嗯。”高乾点着头说:“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去年我在那边随便做做,隔三差五的在报纸上打个小豆腐块,往电台做个专题,也销了好几百万。我自己赚得不多,用广东话叫做‘洒洒水啦’,也就五十多万。”
“五十多万?”高乾瞪大了眼睛,心跳都加速了。
毕盛微笑着,十分从容地说:“五十多万对于我们来说就不算什么钱了。去年我师哥在广东做一个抗风湿产品,净赚了五百多万,今年打算投资房地产了。”
“哎呀呀,五百多万!”高乾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有钱大家赚。”毕盛十分慷慨地说,“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来做咳。金海市是个大市场,我一个也吃不下。”
“这个……不太好吧?你带过来的产品…… ”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朋友嘛。你女朋友是广播电台的,我还要请他帮忙呢!”
“那具体怎么个合作法呢?”
“咱哥们还不好说?每人一半嘛。投资每人一半,赢利每人也是一半。投资主要是广告费,租办公室,请业务员那都用不了什么钱。你女朋友是电台的,熟人多,广告上应该也能省点钱。”
高乾还有些犹豫。
毕盛端起杯子喝茶:“你自己多想一想吧,我也不勉强你。做处方药你累死累活的,一年也就赚个十多万,这个搞好了,一年就顶你十年!你现在还没买车吧?我这几个药做下来,我包你年底就可以买别克,起码也弄个奥迪A6。”
一个“车”字触到了高乾的痛处。做药这么多年还买不起车,一直是高乾一大心病,一大耻辱。这年头做生意连车都没有,在人面前就说不起话,抬不起头!
“处方药现在不好做,以后更难做!”毕盛继续说,“药品回扣已经引起了政府的严重关注,老百姓的切齿痛恨,早晚会打击。以后要搞医药分家,搞药品集中招标采购,有的地方已经这样做了。”
高乾被说服了,同意和毕盛合作。他本来去拉毕盛做广告的,没想到反被毕盛抢过去。好在毕盛同意以后在电台打广告。不过,要是高乾当时知道毕盛自己也还没买车,就不至于这么快做决定了。
王盈因为去年的销售业绩突出,被评为公司的“营销标兵”,发了一个红色证书,还领到一千元奖金。领奖的时候,王盈和其他几个人一起,被叫到了台上,胸前戴上大红花,还拍了照。不知什么原因,今年王盈负责的几个医院,血源胶囊的销量却是极少,自从去年12月份各进了几件药以后,今年一直没再进药。陈向前问王盈原因,王盈说现在医院抓回扣抓得紧,医生都不敢开药,又说和她关系好的几个医生有的请了病假,有的出国进修了,现在她正在努力寻找新的“枪手”,陈向前也就没太在意,只说要她抓紧时间,她还是营销标兵呢,要带个好头啦。
公司打算七月份在湖南张家界搞一个血源胶囊的学术讨议会,要请国内一些知名专家参加。六月底,陈向前去医学院附属一院血液科找一位专家,顺便向其他医生询问一下血源胶囊的使用情况。几乎所有的医生都说血源胶囊用得很好,比去年用得还好,又说王盈跑得挺勤,似乎比去年更卖力。他突然预感到了什么,只觉得热血直往头上涌,飞奔到门诊药房,果然见血源胶囊已换成南国制药有限公司的!
陈向前又跑到王盈负责的其它几个医院,结果都是一样。基本上都是三、四月份就换了。
原来,春节过后,南国制药公司销售部胡经理找到了王盈,愿意以底价承包的方式把血源胶囊交给她做。王盈比较了一下两个公司的销售政策,发现给南国公司做能拿到比世顶公司多一倍的提成(两个公司的总销售费用实际上差不多,因世顶公司要从销售费用中拿出一大块来作为开拓费、市场推广费、工资;办事处管理费、房租等开销,而南国公司全部归到提成中去了,故而南国公司的提成要高许多),就很有些动心,但一想到世顶公司待她不薄,去年还评她为“营销标兵”,又有些犹豫。胡经理耐心地启发她,问她出来这么拼死拼活干是为了啥,又猛然抨击世顶公司的销售政策,说简直让医药代表白干,太抠门了,像王盈这样评上了“营销标兵”也只奖励一千元钱,这简直让人笑掉大牙,还不如不奖励,要是在南国公司,像王盈业绩这么突出的人,即使不赠房赠车,起码也要来个欧洲八国游。王盈想到自己的人生目标,觉得不应该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就答应了。
王盈和她负责的几个医院药剂科的人都混得很熟,市肿瘤医院只是和采购讲好,每进一件血源胶囊给多少好处费,就把药换了,市二医院和省肿瘤医院则是先做好采购的工作,再和她们一起做药剂科主任的工作,换药的表面理由很堂皇:南国公司的价格便宜,更符合广大患者的根本利益,不是都说要把药品价格降下来吗?但在附属医院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其药剂科主任坚持,那怕是同一个药品,生产厂家不同,也不能随便更换,更换须由药事委员会开会决定。这等于是要重新做一次把药“打”进医院的工作。好在王盈在金钱的激励下,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头,最终也取得了成功。下一步,王盈打算策反裴子野及其他医药代表,让南国公司的血源胶囊占领金海市乃至全省市场。
在陈向前的印象里,王盈一向做事认真踏实,为人谦逊老实、平和温顺,故而对她及她的工作都很少操心,没想到她却做出了这样卑劣的事情,背叛了公司,背叛了他,给办事处,给公司带来如此大的损失。一向从容潇洒的陈向前,也有些气急败坏了。王盈如果当时在他面前,肯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祖宗十八代都难幸免,甚至会遭到拳击都说不定。
“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晚上,陈向前把王盈叫到了办事处,由于太气愤,要说的话太多,竟然只能说出一句话。
王盈表现得很是镇定自若:“我怎么啦,陈经理?”
“你你……是不是你把血源胶囊都换成南国公司的了?……”
“不是我换的。”王盈说得很干脆。
“那是推换的?”
“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事”
“就是你换的!”陈向前狠狠地说,“我已去过这几个医院了,情况都搞清楚了。你这样做,是要负经济责任的。我们公司损失要由你负担!”
“人家公司的药价格便宜,质量又好,医院要换,我有什么办法?优胜劣汰,这是市场规律。陈经理,我希望你冷静一点。”
“你简直是无耻!你要我冷静一点,我希望你冷静地想一想,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还年青,要想想自己的前途。”
“我已经想过了,你用不着威胁我。大不了辞职,我早就不想在世顶公司干了。跟着你干是浪费时间!我告诉你,我给人家干三个月,就抵得上跟你干一年!”王盈的表情很是丑恶,“谁出来不是为了赚钱?你不是吗?我一个年青女子,每天早出晚归,东跑西颠,吃,吃不好,睡,睡不好,到底是图什么?你现在要我想想前途,可你平时对我关心了多少?帮了我多少忙?你只关心办事处的业绩,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前途?关心过我的生活?关心过我的内心?你平时看都懒得看我,话都懒得和我说……”说着说着,王盈又流起眼泪来。
陈向前突然觉得自己平时对王盈确实是过于忽视了,而忽视她的原因,一是她工作上从不给他添麻烦,二是她长相一般,又不太爱说话。“王盈会背叛公司,是不是和我有关?她是不是很在意我对她的态度?她是不是……”他不敢往下想了。女人啊女人,谁能猜得出她们的心?
陈向前的语气软了下来:“王盈,其实我对你是很信任,很……关心的,因为你能力很强,工作上的事不要我操心,所以我就……其实,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一个很有出息的女孩。”
王盈冷笑道:“哼,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王盈被世顶公司开除了。牛惠仁本来打算把“关于开除医药代表王盈的决定”的红头文件给每个办事处发一份,以儆效尤,但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只给金海办事处传真一份,他怕医药代表们知道了,会群起而效仿。想到王盈在任职期间,吃里扒外,给公司造成了严重损失,很气愤,决定追究她的经济责任,但最后并未追回一分钱。王盈有恃无恐,气焰十分嚣张,说如果把她逼急了,她就把世顶公司的底全部抖出来,在媒体上曝曝光,而这时恰好有一位医药代表在离职前向媒体详细披露了其公司在开发和促销方面的种种见不得阳光的行为,使其公司产品在金海市中止了销售。在此次事件中,王盈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
此次事件给了裴子野很大的震动。王盈做出背叛公司的事情让他很吃惊,尤其让他吃惊的是王盈此后的态度,蛮恨不讲理,认钱不认人,无羞耻之心而有自得之意,完全像一个市井泼妇。难道一点点提成就能使一个人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吗?他突然想到,就王盈现在这样子,完全有可能去抢他负责的几个医院,说不定已经在做工作了……越想越害怕,他决定晚上去找王盈谈一次。
王盈租的是一室一厅的老式房子,屋里没有装修,水泥地板,石灰刷墙,家具颜色黯淡,破旧不堪。裴子野进去的时候,王盈刚从外面回来,正满头大汗地吃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见到裴子野,王盈非常高兴,说她也正想去找她,说着三口两口就把方便面吃完了,连汤也没剩下。
“王姐,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住房该换换了。”裴子野打量着屋子四周,说。
“我暂时还不想换。其实这里蛮好的,冬暖夏凉,交通又方便,而且,我已经住习惯了。”
“可是,这也是个形象问题,住这里,会有损你的形象。”
“有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客户又不需要请到这里来。”
“南国公司没有给你租房费吗?”
“哪里有租房费?他们是底价承包,万事不管。”王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又补充道:“不过,他们的提成打得很快,回款一过去,马上就打过来了。我们做业务的,赚钱主要靠提成,房租费要给又能给多少?世顶公司一个月不也就给三百元吗?我现在想起来,给世顶公司干真亏死了,一个月就拿那么一点钱!——还把你管得死死的,月底还要写什么月总结和月计划”。
“你王姐这么有能力的人离开公司,真是公司的一大损失啊。”
“公司损失不损失我可管不了,我反正是哪儿钱多就往哪儿去。哎,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干脆你也到南国公司来,和我一起干,怎么样?”
裴子野笑笑,摇了摇头。
“怎么,你怕陈向前骂你?”
“不是。我是这么想的:我还年青,现在最主要的是学本事,赚钱暂时放到第二位。世顶公司再怎么说,也算个大公司,在这里能学到很多东西。而且,陈经理平时确实也对我很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不能说走就走。”
“他帮你还不是为了自己?”王盈尖声叫道,“他每月都要从我们的回款中拿提成呢?你到我这儿来,我也会帮你的。”
“王姐,我很佩服你的能力和毅力。我相信,你以后肯定会成功。我今天到这儿来,是想跟你说,不管你到哪个公司做,我希望我们都是好朋友。”
“谢谢你。我也希望这样。”王盈绽开了笑脸。
“我那几个医院,你不会去抢吧?”
“这个可说不定。”王盈笑容消失了,“商场如战场,为了利益,有些事情难以避免。”
裴子野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王盈要换药,最简单快捷的办法当然是找采购,即使找药剂科主任也要通过采购这一关。要防患于未然,须先加强和各医院采购的关系,给他们送一点礼。送什么好呢?一个看上去很容易的问题却让裴子野犯了难:采购不是一个人一个办公室,提个东西进去太打眼,搞得不好礼没送成还会被骂一顿,把关系搞恶化,送钱(放到信封里)吧,倒是可以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信封放到他桌子的抽屉里,或在路上碰到他的时候一边和他谈话一边把信封放到他口袋里,但送钱三、四百送不出手,送多了又划不来。最后还是陈向前告诉他,最好去大百货商店买消费卡送,可以两全其美,裴子野想想也是,就买了消费卡,每个采购送一张。
陈向前说,不能就这样让南国公司把医院抢了去,要想办法抢回来。在没招聘到新医药代表之前,王盈以前管的医院就暂时都由裴子野负责。裴子野说,南国制药公司的售价比我们低,中间差价又比我们高,要想再把市场抢回来,很难。陈向前说,难也要抢,况且,我们并不是没有优势,我们是大企业,设备先进,质量有保障,马上就可以通过GMP认证;国家有规定,以后凡是不能通过GMP认证的企业都要淘汰,南国制药公司早晚会被淘汰。
他们就一起跑王盈以前负责的几个医院。跑到市肿瘤医院药剂科赵主任那里说明来意时,赵主任说: “你们的药不是还在销着吗?谁说换了?”打电话喊来了采购,问:“怎么回事?血源胶囊换了牌子?”
采购是个五十多岁的瘦男人,正好可以用上“獐头鼠目,尖嘴猴腮”两个形容词。“没换啊。”他说。
“我们是世顶制药有限公司,可现在你们销的是南国制药有限公司生产的呀。”陈向前说。
“哎,不是你们的业务员说,你们公司资产重组改了名吗?”
“没有这回来。那个业务员在撒谎,她已经离开了我们公司。”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这个医院一直是她在跑啦。”又对赵主任说:“这个事我当时打电话请示过你啊,当时你正在休病假。你忘了吗?”
赵主任含义不明地“嗯”了一声。
“赵主任,您看,当时药事委员会开会讨论通过的是我们公司的血源胶囊,现在却在您不知道的情况下……”
“这样吧。”赵主任说:“你们搞一个证明来,证明你们公司没有改名,那个什么公司……”
“南国制药公司。”
“南国制药公司是另外一个公司,与你们无关。”
“好的!这个没问题”。陈向前说着,又把裴子野给他们做了介绍,说以后就由他与他们联系。
几天后,裴子野把盖有公司红章的证明连同开除王盈的处分决定一起拿到了市肿瘤医院赵主任那儿。赵主任似乎对他提供的东西已不感兴趣 ,只是稍略瞟了一眼,说:“我那天忘记了,血源胶囊更换厂家 的事当时是经过我同意的,人家的产品价格比你们低啊”。
裴子野知道王盈肯定已和采购一起做了赵主任的工作。“赵主任,药品最重要的是质量啊。我们是个大公司,已经通过了国家GMP认证……”
“你们有GMP认证证书吗?”
“证书暂时还没发下来,但马上就会发下来了,已经通过了专家验收。”
“如果你们有证书的话,我们可以考虑用你们的。但现在,我们只能比价格。现在社会上对药品价格虚高的意见很大,我们马上就要搞招标了,招标主要是看价格。”
裴子野突然觉得,血源胶囊的市场早晚会全部被南国公司抢走。
南国公司的竞争手段很简单,很低级,甚至可以说很卑劣,但却更合乎市场规律。
南国公司的进攻越来越猛烈了,继王盈之后,各地又相继出现了几起“叛变”事件,花大价钱打下的市场一片片地“沦陷”;人心惶惶,医药代表队伍动荡不稳。终于,世顶公司高层也沉不住气了,马玉能董事长和牛惠仁总监要亲自巡察市场,给大家打气鼓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早上七点多,陈向前和裴子野还在床上酣睡(因太早去医院找医生不方便,他们已养成都了晚睡晚起的习惯,除非有去药剂科登记新药这样特别的情况,一般他们都要睡到八点以后才起床),电话响起来,把他们吵醒了。陈向前睁开眼,看了看表,说:“他妈的这些谁啊,这么早就打电话?”极不情愿的爬起来,打着哈欠去接电话。拿起电话筒一听对分的声音,马上睡意全无。牛惠仁在电话里说,他和董事长已经到了金海市,住在金珠宾馆,要他赶快过去。昨天通话还在邻省的办事处,陈向前估计最快他们也要下午才能到,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显然是坐晚上的火车来的。他赶忙把裴子野喊起来,两人匆匆洗漱毕,擦亮了皮鞋,打的直奔金珠宾馆。
两位老总住的是商务套房。陈向前埋怨牛惠仁不通知他们,他们好去接。马玉能笑着说:“是我不让通知的。你们工作本来就很辛苦,就不麻烦你们了,金海市我们都很熟。”
陈向前和裴子野都是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说两位老总亲自过来,他们去找,是应该的,也是无上光荣的,又说董事长这么关心员工,真是让人刻骨铭心地感动,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牛惠仁:“你们把市场做好,就是对董事长的最好报答了。”
陈向前很虔诚地点头:“是是是!我们一定要尽全力,下死决心把工作做好!以前做得不好的地方请两位老总多批评!”
牛惠仁:“陈向前,你虽然不是我手上招聘过来的,但我对你一直是看好的。以前的工作很有成效的,这个我和董事长也提起过。裴子野呢,是我亲自招的,我当时就觉得是棵好苗子,事实证明我没看错你!”说着拍了一下裴子野的肩膀。
装理了连忙道谢,要牛总和董事长以后多多指教,又说以后一定好好干,不辜负老总的期望。
马王能关切地问:“听说你们这一段时间都压力挺大?”
陈向前说:“压力是有一定压力,特别是南国公司不择手段的进攻。”
牛惠仁说:“南国公司绝对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自己失去信心,这次我和董事长来,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一点。你马上给下面的医药代表打电话,要他们在下午二点半以前赶到这儿来开会。”
会议就在宾馆里的一个小会议室开。大家对两位老总的到来热烈地拍了巴掌以后,先由马玉能讲话。
马王能是我国特殊时期特殊土壤全生长出来的传奇人物。他本是县城效区的农民,初中毕业后跟着父亲种菜和贩菜。因本地盛产优质煤炭,小煤窑多,他后来就做了煤窑工人,后来就自己开了煤窑,后来就到县城来开了大饭店,后来就合别人合作办厂,后来就去了深圳,后来回来做房地产——以极低的价格把郊区的地皮买过来,修好路后再以原价几倍甚至上十倍的价格卖出去,后来就大发了。大家都说现在有好几亿的资产。他现是省里的政协委员
马玉能讲话总离不开自己发家史,尤其是开小煤窑那一段最是他津津乐道的。“……当时上面来了个文件,说是要关闭小煤窑,小煤窑不能开了,要炸掉!有几个胆小的煤窑主就不敢开了。我想,发财的机会来了,赶紧扩大我的小煤窑,从外地买了机器,井下工人全副武装,又高价请专家来讲安全知识:瓦斯爆炸,渗水和塌方,如何预防,等等。我还把县煤炭局局长请到了我那儿……结果后来其它的煤窑都给关了,唯独我的留了下来,因为检查组的人说,我的已不是小煤窑,是大煤窑!……”说到这里得意地笑。大家也跟着笑。
牛惠仁插话:“马总的意思是说,大家都不要怕困难,有时候困难恰好就是机会,看你抓不抓得住。”
“那年别人都亏了,我却狠狠地赚了一笔,赚了好几百万。那时候几百万还是一个大数目。我就是用这几百万滚大的,后来搞饭店,住宿、餐饮、娱乐一条龙,我就在娱乐上下功夫……我没读过多少书,但我知道人们需要什么。人生在世,食色二字,搞饭店就是要……”
牛惠仁又赶紧插话:“销售就是用产品和服务满足客户需要的过程,马总意思是说,大家作为医药代表,都要善于发现客户的需要。”
“后来我又开工厂。当时电力紧张,经常停电,影响生产,我就亲自跑电力局。到后来,哪怕县政府停电,我那里也照样生产。……”
马玉能滔滔不绝、自我感觉极好地讲了几个小时,一直讲到天黑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使牛惠仁准备好的精彩演讲没有施展的机会。大家的肚子都叽哩咕噜叫饿了。陈向前附着牛惠仁的耳朵说:“牛总,是不是先吃饭?”牛惠仁望着马玉能,脸上的表情难以名状,就像美国总统罗斯福听取汇报时的表情一样。马玉能又讲了半个多小时才打住。牛惠仁又神情庄重、一本正经地总结了几句:“董事长的讲话,从自己的切身经历出发,结合我们遇到的问题,高屋建瓴,深入浅出,情真意切,语重心长……希望大家好好学习和领会。”又要大家再次用热烈的掌声对董事长的讲话表示感谢,之后才宣布:“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晚上董事长请大家吃饭!”
对南国公司的竞争策略就是以前共产党对付国民党的斗争策略:“针锋相对,寸土必争。”具体方法则是 “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南国公司是个小公司,资金实力非常有限,连开发费都拿不出来,医药代表们都是瞎子拉二胡——自顾自,他们自己掏钱打医院,又有多少钱来掏?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他们花钱打下的医院迟早会让我们夺回来,那他们就不会掏钱了,他们掏的都是自己血汗钱啊。我们就是要让他们在我们强大的资金实力面前偃旗息鼓,知难而退!”
马玉能补充道:“卖麻团的跌跟头,有多远滚多远!”
牛惠仁说:“有人对我说,南国公司的价格比我们低,我们也降价吧!我说,降价永远不是我们的选择,我们永远不会选择降价!你们想想,南国公司的厂房小,设备陈旧,人员少,生产成本肯定就比我们低,我们降价能降得过他们吗?降价必然使我们陷于恶性竞争的泥潭!我们唯有充分发扬我们的资金优势,质量优势,组织优势,公关优势,才能打赢这场战争。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下个月我们就可以拿到GMP证书了!”
大家热烈地拍掌,兴奋地欢呼。
马玉能和牛惠仁离开不久,公司就派下来了一个叫徐丰的新医药代表。陈向前把小医院的促销工作都安排给了徐丰,要裴子舒集中精力做大医院,并“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和南国公司竞争,夺回几个丢失的医院。
在金海市,和南国公司竞争就是和王盈竞争,想到这一点,裴子舒有些头疼心软:头疼的是王盈这个对手不好对付,心软的是王盈曾经在业务上帮过自己的忙,既是师傅又是朋友。
裴子野真想拒绝这次任务,但陈向前说这是对他最好的锻炼,非要他接受不可。
裴子野又想到了梅芷,很想把这事和她说说,让她出出主意,可一想到梅芷近一段时间对他的态度,又有些犹豫。几个月来梅芷对他总是爱理不理的,有时候在电话里本来说得好好的,可她突然就不说了,让他摸不着头脑,偶尔在医院碰见,她也只是匆匆和他打个招呼,像是极力避免和他多谈话,约她出来玩,她一概拒绝。她明显是在疏远他。
金海市医药公司去年GSP验收达标以后,就一心一意图发展,收购了好几十家区、县一级的小公司,业务单位和业务量都扩大了十几倍,今年就成立了金海市医药集团公司。没想到摊子铺大了,资金却紧张了。很多小医药公司的资金情况不好,连累得集团公司整体的资金情况都不好。因而,厂家(制药公司)去集团各分公司收款也就成了一大难题。
新特药分公司的经理颜昆今年四十多岁,在这个位置上已待了十多年。自从公司资金紧张、不能及时给各生产厂家付款以后,他明显感到自己受到了重视: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关心他、讨好他、奉承他、贿赂他,自己在众人的嘴中变得越来越能干、聪明、英俊、潇洒。公家的银行帐户上 是空的,但他的钱包都总是满得盛不下。各制药公司的经理们、医药代表们为了拿到回款,总是想方设法请他吃喝玩乐,防不胜防地给他手里、口袋里、抽屉里塞钱,以至于到后来他在接他们递给他的资料或请柬时,也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里面掉出钱来。以前公司资金好,付款及时,从没有这种事情发生。颜昆因此得出了一个重要而正确的结论:人都是贱骨头。
颜玉成代理的几个品种都是放在新特药分公司。货销出去了,不能及时拿到货款,而进货要现款,给医生的兑现费一天也不能耽搁,颜玉成突然感到自己手头有些紧。原想凭他和王金得的交情,王金得那里应该能赊账,没想到王金得竟然也跟他叫苦,说他比他还缺钱,现已定下规矩,一律凭现款拿货,希望能理解。颜玉成骂他没良心,说上次开产品发布会,要不是他为他跑前跑后请来那么多专家,怎会有那么好的效果?王金得说一码归一码,上次已经答谢过他了,这次实在不好通融,爱莫能助。颜玉成说要是这样的话,他还不想做他那个产品了。王金得说他不做没关系,想做的人有的是。因上次的产品发布会开得很成功,王金得正后悔给颜玉成的底价太低了,他不做正中下怀。颜玉成没有办法,只好去找颜昆催要欠款,但去了几次都无功而返。
嵇芳现在晚上还在夜总会上班,白天有时候跟颜玉成跑医院。颜玉成很想嵇芳和自己住到一起来,一天笑着对嵇芳说:“现在时兴男女合租,咱两个也合租吧?”
嵇芳冷笑道:“哼,合租?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那我出钱,你来白住行不行?”
嵇芳的鼻子又“哼”了两声,像是“嗤之以鼻”的意思。
“干吗?白住你都不愿意?”
“你要是真要我住你那儿去也可以。”嵇芳说,“一年给我六万元钱。”
“给你白住,你还要六万元钱?”
“你不愿意就算了。”嵇芳冷淡地说。随后,又补充一句:“我这可是最低价了。我们那里一个姐妹,被人一年包了二十万。”
“那是包二奶啊?我和你是平等的朋友关系。”
“朋友关系干吗住一起?你家里有老婆孩子,我跟你住一起,你不是包二奶又是什么?”
“好好。那就算了。”颜玉成只好压制住这个念头。
但一想到和嵇芳在一起那种美好的感觉,那念头压制不住地又蠢蠢欲动。
一次从颜昆那里催款回来,颜玉成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何不要嵇芳去替自己催欠款,如能拿回个十几万,给她六万又何妨?一看颜昆和漂亮女人谈话时的眼神,颜玉成就可断定他是个色鬼,比自己还“色”。再说,在如今这个年代,电视、电影、报刊、杂志以及宾馆发廊、街头巷委甚至大庭广众到处都在谈论“性感”和“做爱”,哪个还能不“色”?
几天后,颜玉成就带嵇芳去了新特药公司,对颜昆说,嵇芳是他请的医药代表兼商务代表,以后收款的事就由她负责。嵇芳恭恭敬敬地给颜昆递了名片,临别时又恋恋不舍地递了个眼色。
月底稽芳就拿回来一张十五万的汇票。
拿着汇票,颜玉成感到高兴又酸楚。颜玉成向来只重视赚钱本身,而不重视钱是怎么赚的,但这一次,他却无法不关心钱是怎么来的。
“你请他吃饭啦?”
“没请。”
“那你请他跳舞啦?”
“没请。”
“那你……请他洗桑那啦?”
“没请。”
“你请他上床啦?”颜玉成的呼吸急促起来。
“放屁!”嵇芳骂了他一句。“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那……你怎么把钱要回来的?”
“他看了看你的帐,二话没说,就给了十五万。还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我有空就打电话给他,他请我吃饭。”
“他请你吃饭?……哈哈哈哈!这个老色狼颜昆,看来他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了。”
“我是鱼啊?”
“你是鱼,你是一条大大的美人鱼!”
几天后,颜玉成拿出六万元钱,要嵇芳和自己住到一起来,没想到嵇芳拒绝了。
“我才不想被人包呢!”嵇芳说。
刘健开车来到了陈向前和裴子野的住处。他的头发刚理过,胡子刚刮过,领带刚换过,皮鞋刚擦过,香水刚洒过,脸色红润,双颊饱满,笑容可掬,喜气洋洋,一派春天的景象。
陈向前问:“刘经理,什么喜事这么高兴啊?”
刘健笑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两个烫金的大红请柬,给他们每人一个。
“怎么,你要结婚了?”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刘健还是幸福地笑着:“是啊,就定在后天。请你们务必赏光。”
“你小子!”陈向前说道,“嘴巴还真严实,新娘是谁啊?”
裴子野已经打开了请柬。他的眼睛和嘴巴都不由张得很宽:“你和梅芷?”
“是啊,就是梅芷,说起来,还得感谢你,是你介绍我们认识的。”
婚礼在金珠宾馆隆重举行。贺客如云,高朋满座,梅山泉以及各医院的院长、专家,各医药公司的经理,各制药公司的办事处主任、医药代表等,共四百多人参加了婚礼。
司仪显然是个老手,把现场气氛哄抬得那叫一个热闹,把来宾们的心逗弄得那叫一个高兴。新娘是被新郎抱着上台的。司仪把一束花递给新郎,要他递给新娘,并对新娘说:“我给妹妹送花花。”新娘接过花后,必须说一句:“我给哥哥生娃娃。”新郎新娘都有些害羞,这两句话说得总是不能让司仪和来宾们满意,重复了好几遍。裴子野的心因此也被锯了好几遍。
裴子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梅芷。穿白色婚纱的梅芷一直咧嘴傻笑,好像幸福得只会笑了。她的睫毛膏涂得太厚,口红涂得太多,显得不很真实。
裴子野还十分心酸地注意到,梅芷的肚子明显比以前大了。
参加完刘健和梅芷的婚礼以后,裴子野忽然不喜欢医药代表这个职业了。自己好歹也是一个堂堂的本科毕业生,这样整天低头哈腰陪笑脸,还要不择手段搞竞争,屈辱得没尊严,卑微得没地位,辛苦得没安逸,还委屈得没有名声,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你看那些身兼一官半职的人,成天有人围着、捧着、求着,日子过得多神气,多滋润,多快活,而且还多高尚!——得了一个外号叫“人民的会仆”。他们要是晚上偶尔加一次班,或者吃饭只吃一包方便面,或者上班挤一次公共汽车,或者几个月不回家,就会有感人至深、回肠荡气的文章或
电视短片出来,说他们为了国家和人民的的利益不辞辛苦,鞠躬尽瘁,而加班、吃方便面、挤公共汽车、几个月回不了家这对医药代表来说完全是家常便饭。你看那些医生,成天坐在宽敞的办公室上班,被病人敬若天神,被医药代表敬若财神,开刀可以拿到红包,开药可以拿到回扣,多神气,多滋润,多快活,而且还多高尚!——得了一个外号叫“白衣天使”。而医药代表的外号是什么呢?——“药贩子”!裴子野想,当初哪怕是回到县城里做一个医生,也比医药代表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