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报纸上凳了一篇方章,题目叫“下辈子再也不做药了!”是一个老医药代表口述、记者笔录的,其中历述了做医药代表的种种酸辛与艰难,认为真不是人做的。裴子野看了,“于心有戚戚焉”,越加消沉。”
白天裴子野呆在屋中不想出门。陈向前到下面的市场检查工作去了,临去以前还叮嘱他一定要抓紧时间想办法把王盈抢走的几个医院争回来。徐丰一大早就出去了,劲头很足,和裴子野刚来时一样。裴子野像是全身的骨头散架了,全身的肌肉萎缩了,全身的血液干枯了,提不起一点神,出不来一点劲,什么事也不能做,连电话都不想打,不想接,电视都懒得看,音乐都懒得听。他干坐着或干躺着发呆。
夜幕降临后,裴子野却来了精神。他到楼下的小餐馆狠狠地吃了一顿,就走到热舞会所看表演,喝酒,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很晚才回屋。
就这样过了三天。第三天晚上,他在小餐馆吃饭时,收到了颜玉成一个短信:“好消息,国家妓委将调低小姐收费,降幅可达35%,另将实行单向收费,只收插入费,免拨出费,射程远近、精子多寡也将纳入计价依据。”看后不禁咧嘴一笑。颜玉成那里总有这样匪夷所思的短信,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说不定还是他自己的杰作。如果真是他的杰作,也算是一个天才了。这样想着,颜玉成的电话又打过来了,说他正在他住处附近的“佳人洗头房”,问裴子野想不想过去。裴子野听到了电话那头小姐轻柔的调笑声。以前颜玉成曾多次喊他去洗头房“洗头”,他都谢绝了,但这一次他突然想去。
裴子野打的来到了洗头房,见颜玉成正头靠着小姐的酥胸,微睁着双眼,享受着小姐的洗头服务,头上满是白色的泡沫。洗头房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洗发水的味道。正对着门的长椅上,一溜坐着好几个浓妆艳抹的小姐。一丰腴的小姐迎上来,问:“先生洗头吗?”颜玉成从面前的镜子里看到了他,头也不回,暧昧地笑着,说:“洗吧,很舒服的。”裴子野没有拒绝,就坐到了大玻璃镜子旁边的皮椅上。
洗发头,小姐问:“先生要不要按摩?”裴子野的眼光寻找着颜玉成,问:“我那位朋友呢?”小姐说;“他已经进去做按摩了。”裴子野没多想,就跟着小姐进去了。
进了里面一个小房间,小姐顺手把门栓上了。房间里亮着一个红色的小灯,气氛就像刚才颜玉成的笑容一样暖昧。裴子野的心“咚咚”地跳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他躺在狭窄的小床上,小姐的身子挨着就过来了,嘴对着他的嘴,呼出的热气喷到了他的脸上,问:“先生是第一次到这儿来吗?”裴子野咽了一口口水,说:“是啊。”
小姐的手在裴子野的肚子上,大腿上摸了几下后,就一把抓住了他下面那已经昂然挺立的玩意儿。
“哎哟,这么大啊!”小姐说。
裴子野翻身起来,粗鲁地把小姐在了身下……
裴子野和小姐从里屋出来,脸不禁有些发红,眼低着不敢看人,好像别人都在嘲笑他,说他是一个嫖客。小姐泰然自若,好像和他没发生过任何关系,说:“坐下把头发梳一下吧。”裴子野不想久留,可颜玉成还没出来,只好坐下让小姐梳头。
过了一会,颜玉成才从里面出来,一副很疲劳又很满足的状态。
“那位小姐很敬业,任劳任怨,让我换了好几个姿势。”出门后,颜玉成对裴子野说。
“是吗?”裴子野的脸又有些发红。
“我以前来过一次,——那是很久以前了,认识稽芳以前。”
“对了,稽芳怎么样了?你不是说她和你在一起吗?”
“别提她了。怎么说呢?只能说她是个婊子吧。——她又和别人好上了。”
“谁?”
“她不告诉我。但我猜,就是颜昆那个老色鬼。”颜玉成把稽芳去颜昆那儿回款的事告诉了裴子野。
“这么说,你把一位美女带进了我们这一行。要是稽芳真做起药来,那比我们两人都要强啊。”裴子野回忆起第一次和稽芳见面的情形。
“威力无比,再强的堡垒都会被攻被,只要这堡垒的守护者是男人。”颜玉成想到了自己第一次遇见稽芳时的冲动。
他俩一起来到了颜玉成的住处。
颜玉成一个人住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但却让人觉得空间还不够大。饭桌上、冰箱上放着用报纸盖着的菜碗,用过的碗筷堆满了厨房,装满了长短不一的烟蒂的烟灰缸,以及杂乱的报纸、药品宣传资料、各种药的样品到处都是;屋里还可看到各种“艺术品”:绿玉烟嘴、紫砂壶、石雕的奔马、金箔画、油画……等等,让人大饱眼福。屋子四周的墙壁让人想到火车小站的站台,斑驳晦暗。他俩进屋以后,颜玉成要裴子野坐到卧室的床上——只有床上才有空地,并递上了软盒中华烟,——不管谁来他都不倒开水,只递烟,因为他自己也不喝水,只是一根一根地抽烟。
两人抽着烟,话题又回到了女人身上。
“女人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到了洞口,我总是抑制不住地想进去,但尽管是进去了,对她还是一无所知,还是充满了好奇和神秘的冲动。”颜玉成感叹道。
“我真想不到梅芷会和刘健好,”裴子野沮丧地说,“而且这么快就结婚,这么快就——你注意到了吗?——怀孕了。……”
“刘健这小子,我早就看出来不是个好人,谁知道他耍了什么手腕?你看他在婚礼上对梅山泉还有其它医院院长那股讨好的劲头,让人恶心。”
“我真后悔介绍梅芷和刘健认识。”
“不过,对女人还是没必要太认真。赚钱才是硬道理。现在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你说的也对。”裴子野低头想了好一会儿说:“不过,我觉得,干我们这一行,赚钱也太难了。”
“那干哪一行是容易的?”颜玉成像是在质问他。
“你看了报纸上登的那篇方章吗,——《下辈子再也不做药了》?”
“我看了。说这话的人肯定和你一样,没经历过其它行业。我告诉你, 如果你没有背景,又没有资金,又不想冒很大的风险,那做药就是你最好的出路。”
“整天跑来跑去陪笑脸,你不觉得难过吗?”
“难过不难过主要看你怎么想。跑来跑去正好锻炼身体。不跑来跑去整天呆在屋里好过吗?陪笑脸,人生本来就是互相陪笑脸。你陪笑脸是为了赚钱,赚到钱后上饭店也好,上商场也好,到夜总会也好,去发廊也好,就可以让人家为你陪笑脸。你想要别人为你陪笑脸,你就要先给人家陪笑脸,你想要以后少陪笑脸,那现在就得多陪笑脸。谁在社会上混不要陪笑脸?药剂科主任整天板着脸挺神气,你不想想他们坐上这个位置,以前陪过多少笑脸?”
“话虽是这么说……”
“我好歹比你大几岁,你听我的没错,人生就是这么回事。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抓住眼前的机会吧!
”
“什么机会?”
“你们公司为了和南国公司抢市场,不是说可以不惜代价吗?趋这机会,你何不向公司多申请一些费用,一来可以扩大你们公司的市场,二来可以多结识一些有用的人,为你以后当老板做准备。”
“我不想和王盈抢市场。”裴子野懒懒地说。
“只怕她不会这么想。”颜玉成微笑地看着裴子野,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秘密。
第二天,裴子野在屋里就有些呆不住。他不想去抢王盈的市场,但自己千辛万苦、千方百计打下的市场是绝对不能让王盈抢走的。他骑着自行车,首先来到了省肿瘤医院。
省肿瘤医院是他的半璧江山:血源胶囊在这一个医院的销量就相当于其它所有医院。其它医院能丢,这个医院绝对不能丢。但这个医院又是他最不放心的,帮他进药的陈向前他已下台,新上任的熊主任自上次在金海大饭店旋转餐厅一起吃过饭后,虽和他见面时也客气地点头,但总和他拉开着一段距离。裴子野见到他总有些不太得劲。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神奇的:有的人你和他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很亲切,很自在,很熟悉,有的人你和他相处了一辈子也始终是个陌生人,还有的人你和他刚见面就觉得不对劲、反感甚至厌恶。裴子野和熊主任大概彼此在对方的眼中和心中都属于第三种人。
熊主任的小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前不久收过他购物卡的周采购见他进来,在坐位上朝他点了一下头。他掏出烟递过去,塞暄了几句,问:“我那药销得怎么样?”
周采购说:“怎么,你还不知道?”
裴子野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从周采购的神态里,他已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问:“知道什么?”
“这次进药,进的是另一个牌子。”
裴子野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给你打过电话,可你的手机关机。”
裴子野终于缓过神来,问:“熊主任呢?”
“他不在。”
“到哪儿去了?”
“说是到哪儿开会去了,这两天都不会回来。而且,你找他也没用。”
“怎么?”
“人家那药是通过院长进来的。是由金卫医药公司送过来的。”
裴子野的眼前立即浮现出吴经理和高一宝的面容。
“你也知道金卫医药公司的背景……”周采购继续说。
裴子野想,王盈肯定是凭借较低的扣率,让金卫医药公司做了她金海市的独家经销商。陈向前以前有过让金卫医药公司做经销商的想法,图的是它在金海市各医院的良好关系,但因它扣率压得太低,世顶公司无法接受,最后没谈成。
裴子野仿佛看到省人医、市一医院以及市中医院的血源胶囊也纷纷换成了南国公司的牌子。
一场恶战难以避免!裴子野全身的神经被唤醒,血液被激活,争强好胜的自信心和虚荣心像夏天的菏花一般蓬勃地盛开。梅芷和刘健结婚在他心上留下的阴影扫除了一大半。
首先当然是向公司要费用,因为有马玉能开的金口在先,费用很快就批下来了。
再就是向公司要GMP证书。GMP证书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拿到。
可市场不能等,必须马上行动。
除暗地里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外,南国公司公开的竞争手段是价格和扣率。它的价格和扣率为什么能这么低?因为它的成本低。成本为什么低?因为它厂房小,设备差,人员少。世顶公司的动态连接提取,喷雾干燥,干法一次制粒等设备以及严格的质检程序可以保证血源胶囊的优质高效和小体积,南国公司显然不行。想到这里,裴子野有了主意。他弄到了三个批号的南国公司的血源胶囊,送到市药检所,找到陈向前在药检所工作的一个同学,请他们好检验一下,看质量合不合格。然后,他又到当地一家最有影响的晚报,找到一个记者,答应出一千元钱,要他写一篇文章:药品竞争不能只看价格。
一个星期后,检验结果出来了,令裴子野失望:南国公司的血源胶囊符合国家的质量标准。不久,《药品竞争岂能只看价格?》的文章也在晚报上登出来了。文章登出来后,很多读者打电话或写信给报纸,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对此问题感兴趣的人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报社最后决定开辟一个专栏,来讨论这个问题。讨论到后来,矛头集中到药品回扣和药价虚高上,完全偏离了裴子野当初要记者写文章的初衷。
由此引发的后果更令裴子野完全想不到:省卫生厅决定在全省开展一次药品回扣的大检查,省物价局决定成立药价审核办公室,凡市场上流通的药品都必须先审核价格,同类产品的价格一律向低看齐。
药品回扣大检查主要在医院进行,分三个阶段:第一,自查,医院里凡和药品接触的工作人员自己检查自己,有没有收过回扣;第二,他查,也就是互相检查揭发;第三,总结,并在总结的基础上制定有关预防措施,一 时间,医院里人人自危,医生和药剂科的药师见到医药代表,就像遇到瘟疫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歪打正着,机会到了!”看完关于药品回扣大检查的报导以后,裴子野关掉电视,兴奋地回过头来,对坐在沙发上的徐丰说。
“连医院都不敢去了,有什么机会?”
“我们不去医院,但病人可以去医院啊。”
“病人去医院有什么用?”
“我们可以找几个人装成病人啊!”
“你是说……?”徐丰恍然大悟。
“哎!……关键是,这几个人到哪儿去找呢?”
“倒也是。这几个人得非常可靠,而且还得会说话,像真有那么回事。”
“最好是我们的亲戚,至少也得是朋友。”
“我们都是外地的,在这儿哪有亲戚、朋友啊……”
“咳!我们怎么这么傻?各地不都有我们的人吗?要他们轮流上来不就行了?”
“对啊,他们是最好的人选!”
想了一会儿,徐丰又说:“还可以电话投诉,这样就更好办了,我们两个都可以。”
“就这么办!”裴子野右手拳头击在左手掌心里,“等几个医院把南国公司的药停了以后,估计我们的GMP证书也能拿到手了。到时候,我们拿着GMP证书,不怕医院不进我们的药。”
“如果所有的医院都换成了我们的产品,我真怕王盈会气疯掉。”
“疯掉就疯掉!”
一个星期以后,裴子野的计划取得了初步成功:省肿留医院、省中医院和市肿瘤医院停了南国公司的血源胶囊。这天晚上,他和徐丰买了几瓶啤酒,比平时多炒了几样菜,打算庆祝一番。
二人正碰杯,门被人一脚踢开了。
他们扭头朝门口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那人是王盈。王盈的脸已气歪了,气青了,两眼喷出的愤怒与仇恨之火足以烧毁整个天空里的天使和整个地狱里的魔鬼。
“裴子野,你这个臭杂种!我操你妈!……”情急之下,王盈竟然表现出她有同性恋的欲望(也怪专门供女人骂人用的话太少了),“你这个畜生,毒蛇,恶狼,疯狗,癞皮狗!流氓!流氓无赖!小人,卑鄙小人!你根本就不像男人,根本就不是人,是畜生!是疯狗!癞皮狗!……”
裴子野惊讶地问:“怎么啦,王姐,干吗骂人啊?”
“你不得好死!你在家会遭雷打,出门会被车撞,会遇到强盗,将你五马分尸!飞机会掉到你头上,原子弹都会专炸你……”王盈只图骂得痛快,已经置现实逻辑于不顾了。
裴子野一点也不恼,嬉皮笑脸地说:“王姐,来,坐下慢慢骂。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啦?”
“你是个没良心的小人!我当初瞎眼,看错了人!……”
“我怎么啦我?”裴子野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啊?”
“你做了什么事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
“不是你去医院投诉,说我们的药有回扣,吃了拉肚子吗?不是你是谁?”
“哎呀,你可真是冤枉死我了!这几天我坐在家里,什么地方都没去,不信你问小徐。”说着指了指徐丰。
徐丰傻呵呵地笑着。
“无耻……”
“怎么,你的药遭人投诉了?”裴子野问,一副很关切的样子,“不过,王姐,我要劝你一句,医院现在查得这么紧,还是小心为好啊。现在去兑现,不是正撞在枪口上?”
“做得好,做得好!……”王盈冷笑着,“不过,我劝你不要太得意,有你倒霉的那一天!你小心你的药……”
“我怕什么?我们的药质量有保证,吃了绝不会拉肚子。我们公司要拿到GMP证书了。”
“GMP证有屁用,我叫你照样停药!”
“停了我们再去恢复,反正是公司出钱!你就不一样了,全得自己掏腰包。”
“你……”王盈气得浑身哆嗦。
“王姐,其实,我本来无意与你争夺市场,是你先抢走了我的省肿瘤医院。你让我明白了,人生随处是战场,为了利益,有些事难以避免——这话也是你说的。”
“裴子野!……”王盈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
接下来的一幕让裴子野的灵魂颤栗不已。王盈冒火花的眼睛里忽然冒出了泪花,声音由坚硬尖利的骂腔变成了软弱可怜的哭腔:“你这么做是要逼死我吗?”说着泪珠从眼睛里流出来。
裴子野和徐丰都惊呆了,一时不知所措。王盈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坚强、泼辣,没想到会有如此可怜的形象。过了好一会,裴子野想到应该扶王盈坐下。
王盈顺从地坐下,低声抽泣起来。
“没有一个人帮我,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帮我!所有的人都和我做对!从小就是这样,连我父母也不帮我,全靠我一个人!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她眼泪汪汪地望着裴子野,“我难道就这么讨厌吗?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很讨厌?”
“不不,王姐……”
“为什么你总是叫我王姐?我看起来很老吗?”王盈可怜巴巴地问。
“不不,不老,不老,怎么会很老呢?其实我比你老,我……咳……”裴子野有些语无伦次了。裴子野只知道王盈比自己先到世顶公司,但年龄到底是多大,还真不知道。”
“那我是不是长得很丑?”
“丑?……”裴子野不由得仔细看了一看王盈;王盈虽然算不上漂亮,但却一点也不丑,而此时的王盈更是楚楚动人。他的心动了一下,说:“你一点也不丑。”
“也不漂亮,是吧?”这些问题似乎在王盈心底很久了,趁她软弱的时候全部要冒出来。
“不是不是……”裴子野的汗都出来了,“不是不漂亮,你是属于那种……气质很好的女……孩。气质美是一种更高级、更长久的美……”。
“我知道你的意思!”王盈望了裴子野一眼,停止了抽泣。
他们达成了口头协议,以后和平共处,互不侵犯。
药品回扣大检查第二阶段临近尾声的时候,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把所有的人都震得目瞪口呆:人民医院药剂科主任甘为楚跳楼自杀了。
接下来的消息同样让人意外:王妮娜离开了金海市,谁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不同出处、不同版本的故事在金海市药界口耳相传,不胫而走,又不断地添枝加叶,花 样翻新,让大家感动、迷惑和警惧,给生活增加内容、趣味和刺激。
故事梗概是:十年前,王妮娜挺着大肚子为人医进药多次找到甘为楚,甘为楚先是漠然,后是为难,再是同情,最后是怜爱与全心全意的帮助,由此他们彼此之间有了感情。这种感情开始是潜伏的、受压制的,当事人连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但和所有的这种感情一样,又是可怕的、越压抑越强烈的、当事人自己无法控制的。两年以后,他们的心灵和身体都融在一起。当时,王妮那已开始代理多个品种,请了好几个帮手,急需启动资金,甘为楚也在这时候开始受贿。在容易成瘾和后果可怕这两方面,受贿和吸毒都有相同之处,甘为楚起初受贿是为了替王妮娜筹措启动资金,但后来,当王妮娜的生意做大,无需他资金上的帮助以后,他还是继续受贿,而且受贿的数目越来越大,就像吸毒者的剂量越来越大一样。随着药品数量的增加,竞争的加剧,行贿的人也越来越多。几年下来,甘为楚收受的贿赂到底有多少,他自己说不清楚,但他非常清楚的是,这些钱他八辈子也花不完。
由于甘为楚学术上的特长,加上平时为人的平和内敛,生活上的艰苦朴素,以及注意对行贿者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他受贿的事一直没有暴露出来,他在领导眼中还保留着“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良好形象。但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渐入老境的甘为楚都和自己的老伴闹起离婚来。不闹离婚,他老伴对他和王妮娜的事还一直蒙在鼓里,但一闹离婚,他老伴马上就闻出了第三者的味道,并确认了第三者的身份,把这事告诉了儿子,要儿子去警告王妮娜,不许她和甘为楚再见面,否则打断她的腿。甘为楚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恼羞成怒,更坚定了离婚的决心,在外面买了一套房子,干脆不回家了。老伴去找他,他还狠狠地骂了她一顿,她要拉他回家,他还推了她一把,使她的头撞在墙上。她回家后,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就打电话给省人医纪委,说出了甘为楚这几年大量受贿的事。
各种故事版本略有不同,有的说给纪委打举报电话的人不是他老婆,而是王妮娜,因为王妮娜后来找到了一个年轻有“劲”的如意郎君,对甘为楚渐渐厌倦,想和他分开,而甘为楚却是一往情深,痴心难改,死缠着王妮娜,甚至跪在地上求她,王妮娜又气又烦,就打了举报电话。王妮娜当初和他好,也是想利用他,并不是真心喜欢他。也有的说,打举报电话的人是王妮娜,但原因却是因为王妮娜想和他结婚,他不允,王妮娜在绝望之下才做出了这么可怕的举动,而当初王妮娜并没有与他好的意思,是在他威逼利诱之下才就范的。也有的干脆就否定了举报电话的事,说根本就没有打举报电话,是药剂科的一位科员一次在甘为楚不在的时候,到他的办公桌里找一份资料,无意中找出了两捆厚厚的、发了霉的钞票,才使他受贿的事败露。
甘为楚是在纪委找他谈话后的当天晚上十二点(因此也可以说是第二天的凌晨)跳楼自杀的,是从他新买的那套房子里跳下去的,十八楼。跳楼前王妮娜去过他那里。
转眼间,金海市药界就消失了两位重量级的人物,让人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裴子野原来以为市中医院雷一夫会出事,没想到雷一夫安然无恙,而甘为楚在他的印象里是不可能出事的,反而出了大事。王妮娜是那么一个雅致又好强的人,偏偏背后会有这样的故事。一时间,原来以为自己对社会、对人有所了解的裴子野,又陷入迷茫之中。
一向没怎么联系的顾维春忽然打电话过来,说有件事要请他帮忙。
自从去年和顾维春一起到省人民医院纪委后,他们偶尔也会在医院碰面,但双方都只是打个招呼,问问对方的药品销售情况,没有其它的交往。如没有要紧的急事,她是绝不会可怜巴巴地求他帮忙的,裴子野想。
他们约好在有名的长春腾咖啡馆见面。如今的顾维春,已经完全是一个大城市女孩的形象:头发焗成淡黄色,烫成一根根的面条状,眉毛植成浓密细长的一条,两腮淡淡胭脂色,嘴唇唇膏润泽地闪亮,穿高档雅致白色西装套裙,小巧玲珑的咖啡色高跟皮鞋。裴子野不觉向她多看了两眼。
“什么事?”他们选了一个较僻静的座位坐下后,裴子野问。
“我的药要停了,我要离开金海市了,我到底该怎么办啊我?”顾维春焦急的神情中又带点撒娇的意味,令裴子野怦然心动。
“到底怎么回事?”
“我打了他一巴掌,我‘砰’地一声打了他一巴掌……”
“打了谁一巴掌?”
“人医一个外科医生,姓钱,钱医生。昨天晚上他值班,我去看他,白天这段时间抓得紧,不能去。他把我带到休息室,突然把我抱在怀里,要吻我。我吓了一大跳,顺手就打了他一巴掌……”
“这样的人你怕他干吗?该狠狠地揍他一顿!”
“他平时对我很好,所有的医生就他对我最好!他给我开药,从不收开方费。他总说我一个年青女子孤零零地在外地不容易……”
“那你也不能让他吻你呀!”
“他当时也可能是情不自禁啊!……”她娇憨地说,样子即可笑又可爱。
“你说得也对。”坏笑在裴子野脸上荡开,“你美丽得像黛安娜,又性感得像莱温斯基,哪个男的能面对你不动心呢?”
“你看你,人家这么着急,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着什么急?这有什么可着急的?”
“我怕他恼羞成怒,举报我的药品有回扣啦。”
“他有什么证据?”
“我以前给过他开方费,他没要。”
“他没要,你就没给啊。”
“现在只要有人举报,不管什么药,先停了再说。停了药就麻烦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那我能帮你什么忙?”
“我想要你陪我去他家一趟……”
“干吗?要我装成你的男朋友?”
顾维春的脸红了一下,骂道:“想得美呢你!你怕我找不到男朋友吗?我……”
“我知道 我知道,追你的男人能排成一个连,还要除开六十岁以上和十八岁以下的。”
“去你的!……我是想要你装成我的领导,带上礼品,代表公司去拜访他,感谢他一年对我工作的支持,要他以后继续关照。”
“看不出来,你一个小小女子,鬼心眼还挺多。这样一来,不但他以后不敢举报你,就是别人举报了,我想他都会出来为你做证,说你的药没有回扣。”
“这都是被逼出来的。”
“那你打算怎么谢我?”裴子野笑着问,突然想到了梅芷,她以前也笑着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谢你?哎呀,这个我还真没想过。我以为你是我的好朋友,不要谢呢。”
“如今哪还有这样的朋友?”
“没有吗?那算我看错人了。事成之后,我再请你喝一杯咖啡。”
“我不要喝咖啡。”
“那你要什么?”
“我要……”裴子野一脸坏笑,“像钱医生那样……”
“那我就再给你一巴掌!”顾维春瞪着眼挥起右手,狠狠地在空中拍了一下。
为期三个月的药品回扣大检查结束了。战果辉煌,全省共查处了八个医生,四个药剂科主任,一个副院长,各医院都制订了相应的制度,禁止医药代表和医生单独接触,有的医院诊所门口还挂上了“医药代表不得入内”的牌子。
但有一个事实都让人沮丧:大检查期间,各医院的药品销量急剧下降,医院收入锐减,致使医院的盖房(几乎所有的医院都在大兴水泥钢筋)贷款还不起利息,高级设备进口没有资金,各位领导、医生及其它工作人员的奖金没有着落,以工会名义提供的各种福利没有保证。省、市财政都不宽裕,各医院以前都靠药品销售滋润着,而药品销售,又有很大一部分是靠回扣推动着。
虽然新订出的制度和新挂上的牌子不欢迎医药代表,但医院的医生们都暗地向医药代表们伸出了双臂,欢迎他们,拥抱他们,而经过了三个月痛苦焦急的潜伏和等待,医药代表们更是像狗争食一般纷纷爬上医院宽阔丰润、散发着药品芳香的胸怀。不久,“医药代表不得入内”的牌子也都不见了。
经过“冬眠”后的医药代表,焕发了更加活跃的生命力。
陈向前正欲趁机动员大家大干一番,把大检查期间遭受的损失夺回来,不料他自己却出事了,满脸是血地离开了金海市。
他和一位医生的恋情(换一个角度讲就是奸情)暴露了。
两年前,尽管负责促销的王盈十分卖力,但省中医院肠动力口服液的销量还是上不来,原因是医院新进了一个同类产品,其促销费较高。陈向前决定加强感投资,晚上和节假日趁医生单独值班的时候去拜访,面对面地沟通,心对心地交流。一天晚上,王盈带他到了妇产科医生办公室,见一女医生正伏案守着什么。王盈听了一声:“林医生!”那医生答应着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十分甜美灿烂的笑容。“回头一笑百媚生!”——他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这一句古诗。那位医生那一瞬间的形象简直是太美了,陈向前像是猝不及防被火烫了一下,半天缓不过神来。人生总有这样美丽的瞬间,照亮世界,点燃激情,让我们既使在最颓丧萎靡的时候,想起来心脏也会加速跳动。那位医生叫林朝霞。王盈做了介绍后,林朝霞见陈向前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又灿烂地笑了一下。陈向前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常态。恢复常态以后,陈向前发挥出自己的特长,大大地夸奖了一番世顶公司及其产品,又大大地夸奖了一番金海市及其人们,还大大地夸奖了一番省中医院及其医生,用的词尽是最高级,他那种态度还特真诚,把林朝霞逗得忍不住地咧嘴乐。最后,他突然间,“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有空啊。”林朝霞没想到他会突然间问这个问题,顺嘴答了一句,话刚出口就觉不妥,忙说:“哦,没……没空。干吗?”
“我想请你吃饭。——感谢你以前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我以前对你们工作支持得可不多。”林朝霞笑道,“不过,如果吃了你的饭,以后可就会支持得多一点。”
“那就说定了,明天我们在金海大酒店的旋转餐厅等你。”
“我还没有答应呢!”
“你就答应吧!”
“去吧!林医生。”王盈劝道,“难得我们经理请客,不吃白不吃。”
“可吃了不能白吃,是吧?”
林朝霞的老公以前也是省中医院的医生,五年前辞职到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做医药代表,现已是销售部的部长,在公司总部工作,长期不在家。林朝霞说,因此她很同情做药的人,能帮她就会尽量帮,吃不吃饭倒无所谓。陈向前坚持要请她,她最后答应了。
吃饭的时候,林朝霞无意中说出了她喜欢跳舞,不过因没好舞伴,好久没跳了。陈向前大喜,说自己也一样。王盈在旁帮他吹嘘道:“我们经理大学时候得过跳舞冠军,被称为‘交谊舞王子’。”吃完饭后,他们就到了二楼的舞厅,王盈说自己不喜欢跳舞,先走了。
从此,他们成了一对舞伴。
虽然成了舞伴,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很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使其不越过生意伙伴关系:陈向前尽量说服自己,林朝霞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客户,林朝霞也尽量说服自己,陈向前不过是想让自己开他的药。因此,哪怕是当舞厅的灯光暗下去,伤感抒情的萨克斯响起来,周围的舞者一个个搂抱在一起时,他们仍然保持着规范的姿势,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双方都太在意对方的对自己的看法了,不敢给对方一点点坏印象。
如果就这样下去,坚冰永远不会打破,春潮也永远不会涌起。好在人世上总是有各种意外事件发生。
他们去跳舞的场所虽然都是星级宾馆,但仍然难免有一些地痞流氓混在期间。一次。他俩跳三步。跳到兴浓时,忘乎所以,旁若无人,像一对精灵一般轻盈地旋转,撞到了一个剃光头、留两撇浓胡须的小青年,虽然完全是正常的、轻微的碰撞,但他小青年抬手就给了林朝霞一巴掌;掌声清脆,所有的舞者都驻足观看。陈向前热血上涌,不假思索就回敬了那小子一巴掌,并狠狠地把他推倒在地。舞场一片混乱。很快,几个人朝陈向前围上来,一顿拳打脚踢,陈向前头破血流。保安过来时,那几个人已跑得无影无踪。
当晚,陈向前住到了林朝霞家里。林朝霞亲自给他清洗了伤口,敷上了消炎软膏。
他们变成了一对情侣,一对双方都怀着负罪感(因为双方都已成家)的情侣。
由于林朝霞的老公远在异地,而陈向前的老婆又远在家乡,他们的这种关系得以平安地维持下来。
前几天,林朝霞感冒了,陈向前晚上去看她。他俩平时晚上很少住一起,那天因见林朝霞身体虚弱,陈向前就住下来了。没想到就出事了。
林朝霞的老公突然回来了。他在周边城市参加一个会议,临时决定回家一趟,给她一个惊喜。
事后陈向前才知道,原来是王盈暗中告的秘。
陈向前回到公司,被任命为销售部副部长。他推荐裴子野接替他在金海办事处的位置。可牛惠仁觉得裴子野业绩不突出,经验不丰富,年纪还太轻,有意从地市级市场挑选一位医药代表来担任金海办事处主任。
起初,裴子野根本没想过要坐办事处主任这个位置。他对自己的评价和牛惠仁基本一致。可和陈向前通过几次电话以后,他就觉得这是提升自己的一次难得的机会,不可错过。人生能否取得成功,往往不是取决于业绩和经验,甚至也不取决于能力和素质,而是取决于机会,和你把握机会的意识。如果你甘于平庸,那就肯定是平庸的,因为即使有让你非凡的机会你也不会去把握。
人生就是不断推销自己的过程,既对你的客户,也对你的同行、朋友和领导。裴子野觉得现在是向自己的同行、特别是领导推销自己的时候了。他决心以开发医院的干劲和毅力来攻下牛惠仁这个堡垒,争取办事处主任这个位置。
推销就是用产品和服务满足客户需要的程,关键是找到客户需要。那么,牛惠仁现在的需要是什么呢?换句话说,他对办事处主任有什么期待呢?裴子野打电话向陈向前请教。陈向前告诉他,牛惠仁多次谈过,他希望办事处主任既能熟练地、高效率地处理具体问题,又能从具体的问题上升到战略的高度,从全公司营销战略和策略的高度出点子、想办法。现在公司的营销形势不容乐观,急需从营销思路上找到突破口。这种营销思路必需是结合世顶公司的实际情况,操作性强,而不是大而无当或生搬硬套。
裴子野决定写一篇文章,题目为“我的营销思路”。他早就有一个想法,就是公司把血源胶囊选做主打产品是错误的,第一,血源胶囊用药范围太窄,可做的医院太少;第二,同类产品太多,特异性、新颖性不够;第三,南方公司也生产和销售血源胶囊,运用低价、低扣策略跟进,混水摸鱼,使世顶公司很多工作不好展开,弄不好产勤劳动的结晶会变为对方的战利品。通过不断和医生沟通交流,裴子野认为动力口服液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产品,值得花大力气推广:第一,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营养不良的患者越来越少,营养过剩、消化不良的患者越来越多,特别是儿童,动力口服液促进消化和运化(用中医的术语讲)功能,符合时代需要;第二,虽然促消化的药品很多,但有动力口服液这样立竿见影效果的中成药还没有;第三,动力口服液可使用于腹部手术后肠麻痹的患者,促使其通气放屁,可口服也可直接灌注,这一点可谓是独步天下,迄今为止还没有产品可以竞争;第四,使用范围广,各医院、各科室,多年龄段的患者都可使用;第五,作为处方药,现在价格虽略显过低,但公司正可趁这次通过GMP认证的机会,把价格提上来。裴子野在文章中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写了进去,建议公司重新考虑主打产品,花大力气把动力口服液做好,做进每一个县级医院,甚至乡镇医院,做出品牌,做出名气,做出规模,做出效益。
《我的营销思路》传真给公司后三天,裴子野接到了通知,要他速回公司,牛惠仁要见他。
世顶公司成立之初是按照年销售额10亿元人民币的标准来建立厂房、安装设备的,现在已运作了四个年头,可年销售额还从未突破5千万元,这就意味着大量的生产设备闲置、销售成本居高不下,利润微薄或没有利润。马玉能和总经理为此很着急,多次找牛惠仁商量对策。
牛惠仁认为有必要再引进一个新产品。可如今要找到一个真正有竞争力的优秀产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有,要买下来,也要花巨资。马玉能的资金并不像人们所想像的那样宽裕,他不想花这笔钱。牛惠仁只得另外想办法。正当他绞尽脑汁而一筹莫展时,裴子野的文章由陈向前送到了他手里。他看完后不禁大喜。
裴子野进了牛惠仁的办公室后,牛惠仁从宽大气派的老板桌后站起来,握住裴子野的手热情地问候,然后让他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的文章我看了,很有想法嘛。我当初真没看错人。”
“哪里哪里,全靠牛总的英明领导。牛总能看得起我,我感激不尽。”
“以前我们忽视了动力口服液在外科这块大市场。你认为,这块市场有多大?”
“很大,我算了一下,一个三甲医院一年的用量应该在30万左右。”
“嗯……那就是说,光这一块,全国的销量就能突破2个亿。”
“最主要的是,这块市场至今尚无竞争产品。抓住这个切入口开发医院,可以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你在文章中提到了要让动力口服液进每个医院,你有没有想过,让它进每个药店呢?”
“进药店?”
“动力口服液也可以作为OTC产品。现在我国暂时还没有对处方药和非处方药作严格的区分。你觉得,如果我们上广告,同时组建一支OTC产品销售队伍,在全国大规模推广动力口服液,这样做可行吗?
“我觉得是可行的。动力口服液效果确切快捷,价格低廉,这两点很适合作为OTC产品推广。”
“我有一个想法,想先以金海办事处做一个试点,组建OTC产品销售队伍,已有的医院销售队伍也要扩大,全面推广动力口服液。你看行吗?”
“应该没问题。”
“由你来做金海办事处主任。你有信心吗?”
“有!”
裴子野如愿以偿,当上了金海办事处主任。当实现把动力口服液做进每一个县级医院的目标,他在各地新招了一批医药代表,把销售队伍扩大了一倍还要多。下一步就是要上广告,把动力口服液做进每一个药店,做进千家万户,做到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上广告牵涉到上千万的资金投入,不能有丝毫的马虎。牛惠仁指示裴子野,先做一个全面的市场调查,调查内容包括:人口总数及构成,人均收入,各种媒体的特点、覆盖面、广告价格,同类产品的推广促销手段、销量,药店量及其构成,零售药品额等等。裴子野不分白天黑夜地忙碌起来。
几个月前,高乾听了毕盛的话,和毕盛一起做了“中国神方”系列产品金海市场的总代理。他们首付十万元产品购货,又与厂家按7:3(他们7,厂家3)的比例投资做广告。按照毕盛的讲法,“广告一投,销售不愁,患者抢购,当月见效”,可他们在报纸和电台连投了三个月广告,也没见什么动静,别说抢购,询问的人都很少。广大患者已被同类产品骗过无数次,现在警惕性高着呢。没有办法,只有再投资——如果不再投资则意味着前面的投资全打了水漂。可这时高乾的钱已所剩无几。以前以为毕盛很有钱,听他说话的口气,至少也是一个千万富翁,这时候才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资金不够才硬拉高乾合伙的,他的资金更紧张。高乾还做着处方药,几个医药公司加起来还欠他几十万元的货款,新特药分公司欠的最多。高乾就去几个公司收款。
几个医药公司都说不是不给钱,实在是没钱给,钱都在医院那儿——医院一个个都盖了大楼,拿了货不给钱。高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早晨起来口苦得像喝了猪胆,右肋下隐隐约约痛起来,饭量也大减了。高乾明白,自己的转氨酶又升高了。
自从去年打牌时腹痛了一次以后,高乾后来又痛过一次厉害的,也是在午夜,当时一个人在屋里,只好打120求助。救护车送到医院后,先按急性胃炎给药,效果不好,医生怀疑是胆囊炎,医院留观。第二天做B超,就认定了是胆囊炎。肝胆相连,医生又叫他检查肝功能及乙肝两对半,结果查出来他有乙型肝炎!
高乾恍然大悟,又痛苦万分。恍然大惊的是,为什么自己近来酒量明显下降,精神总是不好,饭量明显减少,痛苦万分的是,乙型肝炎是一种特别顽固的慢性病,很难治愈,恐怕要陪他终生,而且这种病还有传染性,人们要是知道了他有乙肝,都会像对待鬼神一般对他敬而远之,如果不是对瘟疫一般避之唯恐不及的话。他一个人在外面奋斗,需要有好身体,又需要有好朋友啊!
人生在高乾的眼里,突然变得索然无味。之后的一段时间,高乾郁郁寡欢,落落寡合,甚至对媛子的爱情,都淡了许多。
媛子发现了高乾的异常。高乾以前每天都要给打电话,每天都想见他,可现在几天也不露面,以为他很忙,打电话过去,却发现他一个人在屋里呆着。高乾一直想和她同居,她坚持要结婚、有了新房以后才能住一起,对此高乾一直耿耿于怀,说她不爱他。是不是他因此生气了?媛子下班后晚饭也没吃就来到了高乾的住处。
敲了很久门才开。高乾一直躺在床上睡觉。屋里乱七八糟,冰箱里空空如也,厨房的塑料袋里放着好几个吃剩的快餐盒。
“你现在越来越懒了,饭都不做了。”媛子说。
“是啊。”高乾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气。
“到底怎么啦你?”
“没怎么。”
媛子仔细看高乾,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高乾一脸的慵懒和无所谓。
媛子生气了:“你要是对我厌倦了就明说,用不着做这样的脸色给我看。”
“我是对你厌倦了。我们分手吧,你再不要到我这儿来,我也不会再去找你。”
媛子想不到高乾会这么说,气得脸都红了:“你说的是真话?”
“我说的是真话。”高乾倔头倔脑。
“好好!……我走!我们从此一刀两断!”媛子说着就往外走。出了门,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
站在门口的高乾,一脸泪水。
……
媛子终于明白了高乾的病情和心态。媛子觉得高乾现在的心态比病情对他的损害更大,要想治好他的病,必先治好他的心,而治心的工作非她莫属。媛子是那种不会轻易爱上一个男人的女人,而一旦爱上了,就会爱到海枯石烂。患上乙肝的高乾在媛子的心目中一样可爱和宝贵,她绝不会因此嫌弃他。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把这一点告诉他,让他重新充满生机与活力。她该怎样告诉他,他才会完全相信呢?
媛子决定用行动来告诉他。媛子的行动虽说不上惊天地泣鬼神,但足以让高乾的心受到强烈的震憾:她把她的东西搬了过来,和高乾住到一起。高乾坚决不让她搬过来,她坚决要搬过来,就像以前高乾坚决要她搬过来,她坚决不肯搬过来一样。高乾说难道你不怕传染吗?她说她已打过乙肝疫苗,不怕传染,她搬过来的目的,是要督促她积极治疗,乙肝并不是不治之症,完全可以治好。
高乾热泪盈眶。他为自己患上乙肝感到不幸的同时,又庆幸自己找到了媛子这样一个好女人。
经过中医和西医、口服和注射、抗病毒和提高免疫力等多种方法和药品的系统治疗,六个月后,高乾的乙肝达到了临床治愈:转氨酶降到正常,病毒DNA定性测试呈阴性。此时的他,按照医生的说法,已不是肝炎患者,没有传染性,只是一个乙肝带菌者,只要以后不喝酒,不熬夜,就可无虞。
在媛子的帮助下,高乾从乙肝阴影中走出来,以更加昂扬的热情和斗志,投入到生活和工作中。与毕盛的合作,就是这以后的事。
颜玉成听说了高乾在做“中国神方”系列产品,又看了“中国神方,一炮打响”的广告词,就嚷着要高乾送他一点样品,说如果吃了好,就告诉别人,吃了不好,就告诉高乾。结果他吃了以后,“性商”有了很大的提高。他打电话给高乾,说这个产品很好,他已向很多人推介,又问销得怎么样。高乾说销得不好,又把他现在的艰难处境告诉了颜玉成:继续打广告缺钱,到医药公司要钱又要不到,不继续打广告则前功尽弃,亏损大大的。颜压成说,产品这么好,还怕销不出去?你可以搞免费赠送啊!患者吃了好,自然会来买。高乾说,东西这么贵,怎么送得起?送的量不够又起不到作用。倒是可以考虑优惠酬宾。但广告是必须继续打的,颜玉成问哪个医药公司欠高乾的钱最多,高乾说是新特药公司。颜玉成说:“新特药?又是颜昆那小子!你不用愁,我有办法把颜昆约出来。”
嵇芳现在是重庆某制药公司驻金海市联络处的负责人。这个位置是颜昆绞尽脑汁为她设计的。颜昆早就想在自己公司名下成立一个销售中心,独家代理几个好产品,自己亲自运作,利润全落自己腰包,但又怕这样做意图如玻璃一样透明,别人看得清清楚楚,故迟迟未实行。认识了嵇芳以后,他又动过这个主意,想以嵇芳的名义来搞,但终究有些心虚,仍未付诸行动。后受到别人启发,想到了这么一个绝佳的办法。所谓重庆某某制药公司,那完全是个挂名,反正搞联络处无须办任何手续。联络处的实际工作内容,还是搞产品代理,而且完全是由他来运作,嵇芳每天只是接接电话,偶尔陪他出去应酬一下。
嵇芳现在住到了有名的“碧海花园”。这套房子是颜昆买的。颜昆说,只要她陪他三年,这套房子的产权就归她。
这天,嵇芳正在联络处上班,颜玉成进来了。颜玉成未敲门就直接闯了进来,这多少显示了一点他与稽芳的关系非同一般。
“怎么是你?”稽芳说。
“怎么不能是我?”颜玉成说。
嵇芳起来,用一次性杯子在自动饮水机下接了一杯开水给颜玉成。她现在已是一身淑女打扮,但美妙的身材仍然像火一般伤人。颜玉成看着不由得就有了某种冲动。
“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啊。”颜玉成喝了一口水,酸酸地说。
“说话别这么难听好不好?”嵇芳生气道,“谁是新欢,谁是旧爱啊?”
“昨天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你那么晚打电话,我都睡觉了。”
“是不是颜昆在你旁边,你怕他听见?”
“放屁!”嵇芳骂道,然后别过脸去,不理他。
“哟哟!现在好歹也是个白领阶层了,怎么说话还这么粗鲁?”
“对你就要粗鲁点。”
“为什么?我有什么特别吗?”
“你特别讨厌?”
“好好,我讨厌,我是天下最讨厌的人!那请问嵇小姐,谁是天下最可爱的人?”
“谁都讨厌。”嵇芳说着,翻看起桌上的一本时装杂志书,意思是不想和颜玉成说话了。
“我今天来,是想求你帮一个忙。”颜玉成坐到了嵇芳的对面,一本正经地说。
“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能帮你什么忙?堂堂的颜大经理怎么会求我一个小女子帮忙?”
“这个忙你可一定要帮,就算我求你。”
“什么事啊?”
“请你约颜昆出来。”
“你的货款不是已经拿到了吗?”
“这次不是为我,是为我一个朋友,高乾。我以前对你讲起过他,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现在急缺钱用,要是再拿不到钱,就只有跳楼了。”
“这忙我可帮不了。颜昆现在躲着客户。”
“请你务必想办法。”
“我没有办法。”
“你……你就一点也不念旧情?……”
“笑话!我们之间什么时候有过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做小姐的。”
“你!……想不到你几个月不见就变成了这样!……”
“我本来就是这样!”
“好好!算我看错人了!……再见!”颜玉成气冲冲地往门口走去。
“等一等!……”嵇芳喊道。
颜玉成回过头来,喜笑颜开:“你愿意帮忙?”
嵇芳低下头,柔声说:“你能不能叫裴子野到我这儿来一趟?”
颜玉成没想到嵇芳会想见他,接到颜玉成的电话后,愣了好一会。他虽然比颜玉成早认识嵇芳,但总共也就和她见过两次面,而且平时也无电话联系。她干吗一定要见他?——听颜玉成话里的意思,如果他不去见她,她就不愿帮高乾的忙。
裴子野满腹狐疑地敲开了嵇芳办公室的门。“你找我有事吗?”他问嵇芳。
“我就知道,你没事是不会来找我的。”嵇芳淡淡地笑着,说。
“我真的很忙……”
“听说你现在已经当了经理了?”
“也不是什么经理……”
“我没看错,我早就知道你会有出息。”
“你要我来就是要说这个吗?”
“男人见到我,就像苍蝇见到血一般甩都甩不脱,只有你,正眼都不看我一眼。”
“谁说的?我还到热舞会所找过你呢?”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没读过什么书,又是个三陪小姐。”嵇芳想轻松地笑着说出这句话,但结果并不如意,眼睛里泪花闪烁了一下,“我以前说我上过大学,那是骗你的,你也知道我说的是假话。你当时在心里笑我,我看出来了。”
“哪里哪里,其实那天在回去的路上我就在想,你在那种场所工作,却那么渴求知识,真是不简单。”
“你又取笑我了!……这辈子没希望了,下辈子我一定要多读一点书。”
“你还年轻啊!”
“我得趁年轻时多挣钱。”
裴子野默然无语。
“你瞧我,都说了些什么呀!”嵇芳笑起来,“其实,我要你来,是想背一首诗给你听。”
“背一首诗?……”裴子野大惑不解。
“是呀!”嵇芳还是笑着。裴子野觉得,她这一次笑得特别天真,特别美。
“什么诗?”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裴子野笑起来:“你还记得这两句诗啊?你现在知道是谁写的了吧?”
“当然知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这两句诗是谁写的了。还想告诉你,我也已经知道‘卜算子’不是一首诗的名字,而是一个词牌名。”
第二天晚上,高乾、颜玉成、颜昆和嵇芳四人到市中心的避风塘饭店吃饭。裴子野有急事,未能参加。
避风塘装饰得颇有乡村风味,大厅中央有一株硕大无比的人造树,叶子闪光地碧绿,周围墙上挂着稻穗、红辣椒、玉米、斗笠、镰刀、犁等物品,餐桌、凳子都是朴实无华的土色,安装在大小不一的船形框架内,坐在里面吃饭,兼有坐在农家庭院和船上的感觉。
高乾端起酒杯对颜昆说:“颜总,今天您肯赏光出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我敬你一杯!”颜昆也端起了酒杯:“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大家都是朋友。”
俩人把酒都干了。
颜玉成也拿起了酒杯:“颜总,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一切都在酒里。我敬你一杯!”说着干了杯。
颜昆说:“谢谢!”接着也干了杯。
嵇芳拿起酒杯说:“你们都是我的大哥,我这杯酒敬你们三人。”说着就要喝。
颜玉成拦住她:“敬酒哪有这个敬法?你一杯酒想要我们喝三杯?”
“你说说怎么敬?”
“得一个一个敬。”拿着,转脸向着颜昆:“颜总,你说是吗?”
颜昆尴尬地笑着说:“有道理,有道理。”
嵇芳对颜玉成说:“有本事咱俩个来,一对一地干!”
颜玉成做了个鬼脸:“我没意见。只怕颜总不乐意。”说着淫秽地笑。
颜昆也淫笑着说:“我没意见。只怕你吃不消。”
嵇芳放下酒杯,生气道:“你们俩个人合伙欺负我,我不喝了!”
高乾端起酒杯对嵇芳说:“来来,还是我敬你吧。谢谢你!”
嵇芳端起酒杯说:“还是高大哥对我好。”
俩人同时干了。
颜昆拿起杯子对高乾说:“来,小高,你今天破费了,谢谢你。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今天是第一次喝酒,咱们就多喝几杯。”
高乾此时已觉得脸有些发烫,头有些发晕,于是说:“颜总,今天本应当敬你几杯,可我酒量不行,不能多喝……”
“这你就太见外了哟。咱们兄弟一样,一起喝几杯酒,有多大事?”
“不是这个意思,颜总,是我真的不能喝。”
“你这就不够朋友了!”颜昆有些不乐意了,“你今天约我出来,我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是一件让我很为难的事!我本不想出来的,但小芳说你们是好朋友,一定要我来,我也就来了。我想,大家既然是朋友,就要真心相待。”
“真的很感谢你,颜总,我对你绝对是一片诚心,我的为人……”说着指着颜玉成说:“他是最清楚的,你问他我是不是实在人。”
颜玉成很客观地对颜昆说:“高乾确定是个实在的人,他的酒量确实不行。”又转脸对高乾说:“既然颜总那么诚心诚意,你就再喝一杯吧。”
颜昆说:“你说你是个实在人,我也相信,这样吧,咱们今天来一回实在的。我不是还欠你十几万的货款吗?你喝一杯,我付你一万元钱,喝十杯,就付十万。你看怎么样?”说完朝嵇芳笑了一笑。
一时大家都无话。
嵇芳第一个打破沉默,拍着巴掌笑道:“好啊,好啊,一杯酒一万元,这个生意可以做。”
颜昆说:“我这是‘最惠国待遇’了。其他人休想捡这样的便宜。”
颜玉成说:“要是他喝了二十杯呢?”
“二十杯就给二十万!”颜昆豪气冲天。
高乾的喉咙“咕噜”响了一声,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颜总说的可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那好吧。”
那天晚上,高乾喝了十一杯白酒,杯子不大,只能装半两酒,酒的度数也不高,48度。
开始几杯很难受,喝到后来,反而没什么感觉了。本来打算顶多喝十杯,可喝完了十杯以后,觉得还挺得住,就又喝了一杯。当时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脸红,头晕。肝脏那儿不但不痛,反而觉得舒服。
颜昆笑着说:“你们瞧,他的酒量大着呢!脸红并不代表不能喝酒。”
当晚回到住处,媛子闻到他一嘴酒气,很生气也很着急,骂他不要命了,又问他感觉怎么样,要不要上医院。高乾笑着说感觉挺好的,他还不至于那么娇气,喝一点酒就得上医院。当晚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来得稍微晚一点,但总的感觉也没什么两样。他早饭也没吃,就直奔新特药公司,拿到了十一万元的转帐支票。后又到银行办了入帐手续。
晚上很高兴,做了好几个菜。但只吃了半碗饭就吃不下去了,开始感到肝脏有些不适。
次日早上媛子就发现他眼睛巩膜发黄。他觉得四肢无力,恶心。媛子陪他上医院。下午检查结果出来了:转氨酶1千多单位,胆红素280单位。此时的高乾已全身发黄,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医生诊断为“慢性重症肝炎”,于是进了抢救室。
裴子野、颜玉成、毕盛来到了医生办公室,找到了高乾的主治医生。
“情况不太好,他的肝都萎缩了,有三分之二的肝细胞坏死。”医生说。
“还有救吗?”裴子野的心直往下沉,他知道病情的严重性。
“这种情况预后是很差的,好在他年纪还轻,神智还清醒。”
“有什么好药尽管用啊,医生,钱没问题。”颜玉成说。
“促肝细胞生长因子,白蛋白都用上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一点东西都吃不下,要是能吃下一点东西就好了。”
颜玉成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要是我知道他有肝炎,那天就不会让他喝那么多酒了。咳,怪我啊。……”
毕盛说:“做OTC产品路子还是对的,可没想到……咳!……”
一个星期以后,高乾的病情再度恶化,出现了“胆酶倒错”(胆红素升高,转氨酶反而降到了正常水平)现象。
颜玉成打电话要颜昆过来。颜昆说他忙,不能来。嵇芳、梅芷和刘健都来了;梅芷的肚子已经大了,行动困难。
高乾的母亲和姐姐从遥远的家乡赶了过来。他父亲早逝,是由母亲和大他10岁的姐姐含辛茹苦拉址大的。她们俩个都是黑而且瘦,有一张因受风吹日晒而皮肤粗糙的脸。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她们见到头发蓬乱、一身黄染的高乾后,并没有嚎胸大哭,也没有低声抽泣,只是坐在他身旁,紧紧抓住他的手。
大家的眼泪都忍不住往外流。媛子哭出了声。
高乾的母亲说:“都怪我们高乾没福啊。”
高乾永久地走了。他的骨灰被他母亲和姐姐带回了家乡。
媛子、裴子野、颜玉成、毕盛坐在高乾以前居住的屋里,沉默不语。旁边桌上,摆着高乾的一张放大的彩色像片;高乾温和地对大家微笑。
良久,颜玉成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着火光:“颜昆那小子竟然看都不来看一下!”
裴子野咬牙说:“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
媛子说:“我要去告他。”
毕盛说:“没用,告不了的,用什么罪名告他?——得想其它办法。”
颜玉成说:“让他老婆去揍他!”
裴子野说:“还要把他受贿的事也捅出来,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毕盛说:“做OTC产品路子还是对的,可没想到……咳!……”
晚上十点多,碧海花园的一套住房门前,一个凶神恶煞的胖女人正使劲地敲门,她后面站着两个瘦男人。
门开了,胖女人冲上去恶狠狠地一甩手,给了门后的嵇芳一巴掌。嵇芳的脸上马上有了五个红手指印。“臭婊子!”胖女人骂道。
里屋的颜昆穿着睡衣走了出来,胖女人一头顶过去,把他顶到了地上。“臭男人!你敢背着我在外面养小婊子!”又对身后两个男的说:“给我砸,把这屋里的东西全砸光!……”
颜昆因涉嫌受贿,被免除了新特药分公司的经理职务,并交由司法机关处理。嵇芳则带着脸上五个红红的手指印,失踪了。
裴子野跑了几十家广告公司,上千家药店,以及金海市所有的新闻媒体,取得了大量的资料,然后给公司写了一份详细的市场调查报告。调查报告刚传真回公司,就收到了牛惠仁的电话。牛惠仁通知他公司暂不准备启动OTC市场,要他一心一意把医院做好。
原来,马玉能和省工行行长的私交不错,省工行原本同意贷款三千万元给世顶公司,可没想到在眼看就要拿到贷款的节骨眼上,工行行长因涉嫌贪污受贿及挪用公款被抓起来了。马玉能逢年过节没少给行长家送钱,前年还送过1万美金赞助行长出国,这次行长被抓,吓出一身冷汗,也没心思再筹资了。动力口服液的广告计划因此搁浅。
裴子野就把全部精力用在医院开发和促销上。
媛子决定把高乾未做完的事情做下去。高乾舍命要来的11万元钱,一半用于治病及料理后事上,一半给他妈妈和姐姐带回家了,媛子这里没剩下一分钱。高乾两年前首付十万买下的房子现刚好完工可以入住了,媛子决定转让出去,把转让来的钱投入到“中国神方”的广告上。她突然变得精力充沛,劲头十足,为做好广告策划遍访金海市有名的广告人及药界同行,又投入到各药店及消费者中间做调查,最后和毕盛确定了和消费者签合同、服用“中国神方”无效无条件退款的广告策略。广告主要选用报纸和广播,另外在大药店门口悬挂醒目的横幅。广告出来的第二天,毕盛就花钱请了一批人到各大药店佯买,造成热销的假象。几天后,在一些繁华路段的大药店,甚至出现了排队购买“中国神方”的现象。媛子除在广播专题里和消费者通过热线交流外,还亲自到大药店和消费者面对面交流。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中国神方”的销量呈几何级数往上攀升。
和梅芷结婚后,借助梅山泉的名气及其在各大医院的关系,刘健的生意做得很顺利。他招聘了十几名医药代表,又增加了内务和会计。他的产品打进了不少大医院,外省市场的招商也有了较大的进展,多数省份都有了有实力的经销商。
此时的他,也真正体会到了做药的乐趣,如此发展下去,他“五个一“的人生计划有望提前实现。但他仍不满足,他要再接再厉,创造新的辉煌,让大家知道他刘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进一步发展的两个关键因素一是增加产品,二是增加人员,人员可以随时招聘,要多少可以招多少,故真正的关键是产品,找到好产品。
元旦前几天,刘健从广州回来,带回了两大捆资料,足有五六十斤重。他刚参加完在广州举行的全国药品交易会。
“这次药交会是历年来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十万大年云集广州,宾馆爆满,展览馆周围成了广告的海洋。资料多得啊,没法拿得动,我这些资料是在宾馆里初选以后留下来的,选剩下的资料我当废品卖了几十元钱,你们说有多少?当时我也没时间一份份地细看了,一看见什么头孢塞圬钠 、替硝唑、感冒片、生雪片啊,就往一边扔,扔得手都发酸 。”办公室里,刘一边解开资料,一边兴备地对站在旁边的梅芷、内务和会计说。
“现在的药品真是太多了。”梅芷挺着大肚子,翻看着资料,说。
“你们都好好看看,看看有什么好产品我们可以做。”
“依我看,要做还是抗菌素,量能做上来,我们的迪保上个月的销量已经达到五十万。现在医院里抗菌素的销量占到整个药品的销量的一 半还要多。”梅芷说。
“明年就要实行招标采购了。做抗菌素竞争太激烈,招标难招上,价格压得太低了,做起来也没什么赚头。”
“关键是要找到独家产品,独家产品就不怕招标竞争了。”
“现在的抗菌素都是仿制的,哪有独家产品?不是喹喏酮类,就是头孢类,要么就是大环内酯类,每个产品都有十几个厂家在生产。”
“哎,你们看,这里有一个中药,抗菌消炎的,上面标是独家产品。“内务拿着一份资料,说。”
“哪个厂家生产的”刘健问。
“东北一个厂家,没什么名气。”
“明天打电话联系一下,看看省级代理能拿到什么扣率。”
“这里还在一个,是西药,卡那霉素那一类的,第二代产品,也说是独家生产。”会计又翻到了一份资料。”
“明天也打电话联系一下。 不过这类抗菌素用量不大。”
“嗨,这里还有一个用于烧伤的外用药,属于消准字,中药,说是一类新药。”梅芷说。
“用于烧伤的?那能有多大销量?”
“是一类新药啊!开发医院不费劲。”
“那明天也和厂家联系一下吧。”
“这里还有一个新药,OTC产品,上面标明零售价19.8元/合,代理价2元/合。”内务说。
“是吗?OTC产品我们暂时不考虑。”刘健说。
“为什么不可以考虑呢?”梅芷说,”“OTC产品做好了,可比做医院赚钱。”
“可我一个人,哪忙得过来呢?你现在又不能跑。”
“谁叫你当初一定要把孩子留下来?现在又怪我!……”“我哪里怪你了?”
“也不知当初你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不就是想,有了孩子你就不会离开我了吗?”
“哼!我要离开你,谁也挡不住!”
“好了,好了。我们说代理产品的事,怎么提到孩子身上,你现在可不能生气。”
内务说:“是啊是啊,你现在要注意保重身体。横竖再等两个月就要生了。”
会计说:“我们刘经理生意做那么好,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还能生气?”
刘健说:“看资料吧,看资料吧,看看还有什么好药。”
元旦节到了。大家都通过手机短信相互问候。裴子野收到了很多短信,颜玉成的短信让他忍俊不禁: “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各省市卫生厅,协同国家工商总局、税务总局,药品监督管理局,反贪局,祝常年工作在我国医疗隐蔽战线 的同志们元旦节快乐、万事如意!”顾维春的短信让他浮想连翩:“一老鼠碰到一猫,鼠说: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猫答:你知道我在等你吗?鼠又说: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猎答:因为牵挂你的人是我!”媛子的短信让他感慨万千:“新年将至,祝你:所有的梦想能实现,所有的等候能出现,所有的付出能兑现。”梅芷的短信让他怦然心动:“希望你住进一个温暖的地方:地址爱情等市相爱街思念路530巷520号!房东是你最爱的人,租期是一万年,租金是一生的爱!”
经过了这么多的时间这么多的事,裴子野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梅芷,此时他发觉,梅芷还珍藏在他内心深处,他还深爱着她。他颇动感情地回过去一个短信:“不因换季而不想你,不因路远而不念你,不因忙碌而疏远你,更不因时间的冲刷而淡忘你。你永远是我心灵深处的朋友。祝新年快乐!”就他对她的感情而言,把“你永远是我心灵深处的朋友”改成“你永远是我心灵深处的爱人”更准确,但客观现实让他只能称她为“朋友”。梅芷收到他的短信后,打电话过来,要他过去,说她一个人在家,很寂寞。
裴子野赶紧打的过去。结婚以后,刘健和梅芷就住在刘健以前住的房子里,并没搬新居。刘健说,等有了足够的钱,就买别墅,要搬就搬到别墅去。
“刘健怎么元旦节都不在家陪你?”裴子野接过梅芷递过来的茶杯,问。
“别提他了。他呀,眼睛里就只有钱。”梅芷说。
“我有一个问题,早就想问你。”
“为什么我这么快就和刘健结婚了,是吧?”
“是啊。”裴子野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会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自己也一直在问这个问题。”
“是吗?”裴子野两眼直视着梅芷,但梅芷的眼睛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天,刘健和梅芷喝干了一瓶白酒和几瓶啤酒以后,两人都醉了。梅芷醉得不省人事,等她醒来时,天已黑了。她觉得下身有些不舒服,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大吃一惊,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朦胧中,见刘健躺在自己的身边,一丝不挂,鼾声如雷。她使劲推刘健,把刘健推醒了。梅芷哭着问;“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刘健像是突然明白过来,用手打自己的耳光,说:“小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们怎么到床上来了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怎么做出了这种事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梅芷从床上下来,开了灯,见床上赫然红着两块血迹。她肝肠寸断,迅速穿好衣服,就要往外走。
刘健一把拉住她,泪如雨下:“小梅,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吧,我会对这事负责的!我要娶你做老婆,我要一辈子对你好,我要当宝贝一样把你捧在手心里!你就嫁给我吧。”
梅芷呜咽着推开他,朝门口走去。
“咚”地一声,刘健跪在了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梅芷!”
梅芷惊慌地回过头来。
刘健双手痛苦地抱住头:“你就原谅我吧!不然,我就没有活路了!”
一个月后,梅芷发现自己怀孕了,害怕、懊恼又茫然。刘健却是非常高兴,他对梅芷说:“这是Good’ s order,我们结婚吧!”
“就这样,我就和他匆匆忙忙地结了婚。”梅芷说,“可是,结了婚以后,我才发现,他对钱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对我的兴趣,也可以说,他除了对钱感兴趣,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结婚后的第一个月,也就是在蜜月,他就经常在外面跑,晚上不回家。节假日,几乎从不在家过。”
“也可能,正因为这样,他比我们都更有出息。”裴子野说。
“我有时想想都害怕,我觉得那天喝醉是他故意安排的。”
裴子野一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后来才知道,喝白酒后再喝啤酒,最容易醉,因为啤酒产生二氧化碳,可加速酒精的吸收。他做什么都是很理智的,都要精心策划。他跟我结婚,是想到到我父亲的帮助。”
“千万别这么想,千万别这么想!”裴子野说,“你是这样可爱的女孩,谁会不爱呢?”
“我现在真是后悔!”梅芷说。裴子野发现,梅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泪光闪烁。他的心颤动了一下。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裴子野的心沉重得怎么也轻松不起来,颜玉成、顾维春 打电话邀他出去玩,他都拒绝了。他感到,梅芷说的关于刘健的话,都是真的。他为梅芷感到痛苦。
经过半年多的努力,颜玉成把瘤可消打进了省肿瘤医院、省人民医院等几个大医院,把销量也做上来了。他原来做的增高注射液和胰岛素注射液在药品回扣大检查时受了严重打击,几乎停药,但现在又慢慢恢复了销量。十二月份三种药的总销量创了历史新高,光给医生的兑现费就要四万多。他自己赚的当然就更多了。可恨的是医药公司回款不及时,赚的钱一大半都在医药公司那儿拿不回来。
元旦节过后的第一天,颜玉成就急着去各医院给医生兑现,他怕医生因没拿到上月的费用不开他的药。他把钱用信封一个一个地装好,为怕搞混,又在信封上注明了医院及各医生的名字,然而把它们放进了他那硕大元比的黑色公文包。打好领带,擦亮皮鞋后,他拿着公文包,打的直奔医院。
出门时是阴天,车到金星商场门口时,下起了小雨。颜玉成没带伞,正懊恼着,突然被前面不远处合打一把伞的一男一女吸引了视线,那女着挎着男的胳膊,很是亲热。那女的腰肢纤细,臂部圆润结实,两腿修长,走起路来腰肢款摆、娜娜多姿,——很是眼熟。那男的双腿微微地呈外八字,也像是见过的。再定睛一看,颜玉成心里不由得“咚”地响了一声:那不是嵇芳和雷一夫吗?他们两人怎么走到一起了?
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比爱情更坚固,颜玉成对嵇芳的情欲便是其中之一(不过,也可能爱情和情欲本就是一个东西),——他总是见了嵇芳就兴奋。颜玉成大喊“停车!”司机像是没听见,继续往前开。他用手捶打司机背后的护拦,生气道:“停车,停车!怎么不停车?”司机说:“这儿不能停。还要到前面一点。”开过去了一小段才把车停下。颜玉成给司机扔过去10元钱,打开车门,飞快地朝那两人追去。
嵇芳和雷一夫不见了踪影。“他们肯定进商场了!”颜玉成想着,跑进商场,楼上楼下到处找,不断有美女呈现在视野里,就是看不到嵇芳。
“这个臭婊子!又傍上雷一夫了!”颜玉成心里骂着嵇芳,愤愤地出了商场大门,又拦了一辆的士去肿瘤医院。下了车,进了肿瘤医院的大门,颜玉成才把心思从嵇芳和雷一夫那儿收回来,这一收回来不要紧,他突然发现自己手里少了一样东西:公文包!公文包不见了!
公文包里有二万多块钱,有名片,更要命的,还有一个笔记本,本子上记着几个医院医生的兑现费数目,虽然记得很简单,但明眼人一看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天啊!”颜玉成呻唤着,拨腿就去追刚才那辆的士。那辆的士还在,但车上没有公文包,包显然是放在前面那辆的士上了。
颜玉成陷入绝望之中。
第二天,他接到了电话,但他的包被的士司机送到了市卫生局,要他去拿。
裴子野当初向公司建议,把主要精力放在动力口服液的推广上,事实证明是正确的。血源胶囊越来越难做,因为除南国公司的明争暗斗外,后来又有两个大公司生产同类产品,参予了对肿瘤病人放化疗后白细胞降低这块市场的竞争。动力口服液凭借独特的市场切入点以及确切快速的疗效,很快就占领了全国各省、地、县三级大大小小的医院,销量较前翻了几番。销量大了,世顶公司巨大的生产能力、优质的生产设备得到了利用,成本也就降低了,而成本降低了,利润也就增大了,利润增大了,也就有了更多资金投入市场,有更多资金投入市场,市场也就越做越大。世顶公司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良性维环。
市场对动力口服液的需求不断增加,元旦以后,各医药公司都要求裴子野尽快发货。这天,裴子野来到省药材公司签发货合同,听到大家都在紧张而又兴奋地议论一件事:早报上刊出了一篇叫做“医药代表丢失公文包,揭开药界惊天大黑幕”的文章。熟人见面的第一句话都是:“看报纸了吗?”有的人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丢包经过,好像他不是从报上了解,而是在现场看到的,有的人在祥述此事所牵涉到的医院和医生,有的人在分析此事可能引发的后果,当事人可能受到的处分。有两个人发生了争吵,一个说那个医药代表丢包是一时疏忽,“如果不是一时疏忽,他怎么会舍得那么多钱?”一个说肯定是有意为之,是要报复医院的医生:“否则那么多钱怎么会丢在车上?”裴子野正想着这是哪个医药代表这么不小心啊,挂在腰间的手机响了。他按了接听键,手机里面传出颜玉成带哭的声音。
颜玉成在市卫生局,他要裴子野给他筹措十五万元罚金。
“丢包”事件使金海市八位医生受到下岗处分。颜玉成除被罚款15万元外,他的三个产品也被停止了在金海市的销售权。产品都是他花钱买的,不能销售,等于又损失一大笔钱。除医药公司还有一点欠款,颜玉成多年做药赚的钱全部花光。他几乎又到了做药前一文不名的状态。
“丢包”事件迅速传遍全国各地。春节后,新的一轮反药品回扣大检查又在全国各医院如火如荼的进行。各地都纷纷出台了药品集中招标采购的可操作性方案,药品招标采购蔚然成风。
这天,雷一夫正和於采购商量如何参加招标采购的事,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於采购拿起话筒,“喂”了两声后,把话筒交给了雷一夫,“是找您的。”
雷一夫接过话筒,听到了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你是雷一夫吗?”
“你是谁?”雷一夫有些生气,这么直呼他大名的人是谁啊。
“我是一个医药代表,——我以前是一个医药代表,但现在不干了。医药代表这活不是人干的,我想回家了。”
“你什么意思?”
“我想回家,想跟你借点钱用。”
“神经病?”雷一夫气愤地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会,电话又响了起来。雷一夫拿起话筒,又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雷一夫,你挂什么电话?”
“你到底想干什么?”
“废话少说!”那个人很是野蛮:“我限你二天之内把三十万元钱打到这个帐号上。”接着报了银行名字和帐号。“你千万要听话,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你也知道,现在全国都在查药品回扣。你也知道人医甘为楚的下场。
“这位先生,你恐怕是找错人了。”说着,雷一夫又挂了电话。
晚上,雷一夫刚回到家,又接到了那个人的电话。
“雷一夫,我告诉你,我没找错人,你的情况我一清二楚。你要是不想坐牢的话,就乖乖地照我的话去做。”
“这位先生,我一个公务员,一个月就一千多元工资,怎么一下能拿出三十万元出来呢?”
“是吗?可你1月23号下午不是收到过几家公司的‘赞助费’吗?26号不是又收到很多‘过节费’吗?”
雷一夫怔住了。过了一会,他说:“这位先生,请你把你的银行帐号再报一下。”